每一次鞭笞,都是淬煉。
每一次劇痛,都是烙印。
她清晰地數著。
一、二、三……十五、十六……
每一鞭落下,白崇山那張刻薄陰鷙的臉,白溫等人幸災樂禍的嘴臉,就在她腦海中瘋狂地放大、扭曲。
十七、十八……
父親母親葬禮上冰冷的雨,母親病弱卻溫柔的笑臉,父親擋在他們身前寬厚的背影……然後是沖天的火光,刺耳的剎車聲,爆炸的轟鳴……還有那只被剝了皮、血淋淋扔在她面前的小狗“小乖”……最後,定格在一個瑟縮在角落、眼神怯懦如狗、最終卻背叛了她的“人”……
十九、二十! 夠了!
當第二十鞭帶著撕裂一切的力道狠狠落下時,執鞭的黑衣男子終于停下了動作。白甦的後背已是一片狼藉,找不到一寸完好的皮膚,鮮血淋灕,猙獰可怖。
濃重的血腥味混合著祠堂的檀香,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怪異氣味。
她依舊挺直地站著,身體因為劇痛和失血而微微搖晃,如同風中殘燭,卻固執地不肯倒下。冷汗順著她尖削的下頜滴落,砸在地面的血泊里。
她的意識在劇痛和失血的眩暈中浮沉,眼前陣陣發黑,唯有心口那股冰冷的、燃燒的殺意,支撐著她沒有倒下。
另一名黑衣男子端著那碗氣味刺鼻的深褐色藥汁走上前。濃烈到嗆人的藥味瞬間蓋過了血腥。
他用一把特制的、粗硬的鬃毛刷,蘸滿了那粘稠滾燙的藥汁,毫不留情地涂抹在白甦背上那慘不忍睹的傷口上!
“嗤——” 如同燒紅的烙鐵按在新鮮的傷口上!
劇烈的、鑽心蝕骨的灼痛瞬間席卷了白甦所有的神經!
這種痛苦,遠比鞭打本身更甚十倍!
“唔——!”白甦的身體猛地繃緊如弓弦,再也無法抑制地發出一聲短促到變調的痛哼,牙齒深深陷入下唇,更多的鮮血涌出。
她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幾乎要刺破皮肉。眼前徹底黑了下去,金星亂冒,世界在旋轉、崩塌。
只有那股深入骨髓的灼痛,如同附骨之蛆,啃噬著她的意志。
祠堂內一片死寂。只有藥刷涂抹傷口時發出的粘膩聲響,和白甦壓抑到極致的、破碎的喘息。
白溫等人看著白甦慘白的臉和血肉模糊的後背,臉上露出了扭曲的快意。
白崇山重新坐回太師椅,捻著剩下的半串佛珠,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冷酷的滿意。
藥汁終于涂抹完畢。那碗見底,白甦的後背覆蓋著一層深褐色的粘稠藥膏,如同覆蓋了一層丑陋的痂殼,但劇烈的灼痛感並未消失,反而更加清晰地灼燒著她的神經。
白崇山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最後的審判︰“滾回去好好反省!再有下次,家法加倍!”
他揮了揮手,如同驅趕一只惹人厭煩的蒼蠅。 兩名黑衣男子退回了陰影中。
白甦的身體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她用盡全身力氣,才勉強控制住沒有倒下。
她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手,一點一點,將滑落至腰際的白色裙衫拉回肩上,覆蓋住那片慘不忍睹的傷痕。
沾血的衣料摩擦著傷口,帶來新一輪的劇痛,她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
她轉過身,背對著神龕和白崇山,也背對著所有目光。
她的腳步有些虛浮,卻依舊竭力維持著平穩的姿態,一步一步,朝著祠堂那扇沉重的烏木大門走去。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燒紅的炭火上,牽扯著後背撕裂般的痛楚。
殷紅的血跡,順著她白色的裙擺邊緣,一滴,一滴,無聲地滴落在冰冷光滑的青石地面上,留下一條斷續的、刺目的血痕,如同一條通往煉獄的歸途。
沒有人說話。只有她沉重的腳步聲和血滴落地的微弱聲響,在死寂的祠堂里回蕩。
當她終于推開那扇沉重的烏木大門,外面走廊的光線傾瀉而入,照亮了她慘白如鬼、冷汗涔涔的側臉,和那雙在光線變化中驟然抬起的眼楮。
琥珀色的瑞鳳眼中,所有的痛苦、隱忍、脆弱都被強行壓下,只剩下一種淬煉過的、冰冷到極致的平靜。
那平靜之下,是洶涌的、足以焚毀一切的暗河。
祠堂內,燭火依舊搖曳,映照著牌位上一個個冰冷的名字。
白崇山捻著佛珠,渾濁的眼底深不見底。白溫看著白甦消失在門口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陰冷的弧度。
大門緩緩合攏,隔絕了內外兩個世界。祠堂內檀香依舊,仿佛剛才那場殘酷的刑罰從未發生。
唯有地面上那條斷續的、通向門外的血痕,在燭光下泛著幽暗的光澤,無聲地訴說著剛剛發生的一切。
門外,溫暖的廊燈光線顯得有些刺眼。
白甦扶著冰冷的牆壁,才勉強支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失血和劇痛讓她眼前陣陣發黑,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後背撕裂般的痛楚,濃烈的血腥味縈繞在鼻端,混合著那藥汁的刺鼻氣味,令人作嘔。
就在她幾乎要滑倒在地時,一道藍色的身影如同離弦之箭般沖了過來。
“阿甦!”
藍鉞一把扶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體,動作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急切和笨拙,卻又無比小心,生怕踫到她的傷口。
他琥珀色的眼楮里瞬間盈滿了水汽,濃烈的擔憂、心痛和憤怒幾乎要噴薄而出。他聞到了那股濃重的血腥味,那味道讓他心髒都揪緊了。
“他們……那群畜生!老畜生!”
藍鉞的聲音帶著哭腔和咬牙切齒的恨意,他緊緊扶著白甦冰涼的手臂,看著她慘白的臉色和緊抿的、染血的唇,心痛得無以復加,“你怎麼樣?疼不疼?我……我這就帶你去看醫生!我的車就在外面!”
白甦借著他手臂的支撐站穩,後背的劇痛讓她微微蹙眉,但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
她輕輕推開藍鉞一些,聲音因為疼痛和虛弱而顯得有些低啞,卻異常清晰︰“不用。”
“什麼不用!你都這樣了!”藍鉞急得跳腳,又要去扶她。
“藍鉞。”白甦打斷他,抬起眼看向他。那雙琥珀色的眼眸此刻因為失血和劇痛顯得有些渙散,深處卻依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靜。
“听我說。”
藍鉞被她眼中的神色震住,下意識地停下了動作,只是紅著眼楮,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白甦吸了一口氣,強壓下喉嚨里翻涌的血腥氣,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冰冷的、如同布局者般的清晰︰“剛才祠堂里,除了白溫那幾個廢物,還有誰在?”
藍鉞一愣,隨即努力回憶,快速報出了幾個名字。
白甦微微頷首,眼神銳利如刀鋒︰“記住他們。尤其是那個穿灰色西裝、站在最角落、一直沒說話的男人。他叫白霖,管著南邊港口‘清淤’的生意。他最近,和‘蝮蛇’走得太近了。”
“蝮蛇”是道上一個臭名昭著的走私團伙,手段狠辣,白家明面上與其勢不兩立。
藍鉞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神一凜︰“你是說……”
“蛀蟲,該清一清了。”白甦的聲音輕飄飄的,卻帶著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殺伐之氣,仿佛在談論天氣,“藍家在南邊港口的份額,也該動一動了。‘蝮蛇’的貨,是個不錯的切入點。”
藍鉞的心猛地一沉,隨即涌上一股滾燙的激流。
他看著白甦蒼白臉上那平靜到可怕的表情,看著她後背隱約透出的血色,一股混合著心疼、憤怒和一種被全然信任的激動情緒沖擊著他。
她在這種時候,想到的竟然是揪出家族內部的害蟲,甚至把機會遞到了他手上!
“阿甦……”藍鉞的聲音哽住了,巨大的愧疚和感動幾乎讓他說不出話。
他覺得自己太沒用,沒能保護她,反而讓她在承受了如此酷刑後,還要殫精竭慮。
“去做事。”白甦看著他眼中翻涌的情緒,語氣里帶上了一絲不容置疑的命令,“別在這里浪費時間。”
藍鉞用力地點頭,狠狠抹了一把眼楮,將那股酸澀壓下去。他知道現在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
“好!我這就去!你放心!”
他深深地看了白甦一眼,那眼神里充滿了決心,隨即轉身,大步流星地朝著莊園外跑去,藍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