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省長別墅的客廳。
梁璐看著丈夫眉宇間難得的松弛，心中柔軟。她起身，姿態優雅地為黎錦重新斟滿一杯溫度剛好的明前龍井，茶香氤氳。她挨著黎錦坐下，聲音輕柔卻帶著關切︰“剛才那通電話，是京城來的吧？听你語氣……似乎有些凝重？不會又要你回京了吧？”
黎錦端起茶杯，指尖感受著溫潤的瓷壁，目光卻變得幽深。他抿了一口清茶，緩緩道︰“是京城那邊的消息。郭忠濤……在述職時，向上頭主動提出了雲海省下一步要搞‘化債’。”
“化債？”梁璐秀眉微蹙，“現在？雲海的經濟剛有起色，百億投資才落地，正是需要資金大干快上的時候。郭忠濤哪來的底氣？省財政的情況，他是最清楚的啊。”
黎錦嘴角勾起一絲冷峭的弧度︰“底氣？或許是他入京述職被夸了幾句，有些飄飄然了。想用化債再刷一波政績，為他‘更進一步’鋪路。”
妻子問 ︰“他想化債，得有錢才行，會不會動用雲海省的小金庫？”
他放下茶杯︰“至于錢……省里的小金庫？肯定有，但頂多應付點臨時周轉。幾千億的債務盤子，想靠那點家底化掉？痴人說夢！這麼大筆資金的調動，不可能繞過我這個管錢的常務副，一點痕跡都沒有。所以，我更傾向于，這是他喊的一個‘政治口號’，目的是搶佔下一步工作的制高點，把‘化債功臣’的帽子先扣在自己頭上。”
梁璐眼中憂慮更甚︰“口號？那等他回來，必然要推動落實。如果他硬要你來主導執行，你怎麼辦？這明顯是個吃力不討好，甚至可能引發你們前功盡棄！”
“怎麼辦？”黎錦眼神銳利如刀鋒，看向妻子，“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這麼急不可耐地跳出來，甚至不惜在根基不穩時就去捅化債這個馬蜂窩，背後肯定有我們不知道的、更迫切的動機！僅僅是為了政績？雲海按現在的勢頭發展下去，他的考核足夠漂亮了。他郭忠濤，難道還真的指望靠這個‘化債’入閣拜相不成？”他語氣帶著一絲嘲諷。
梁璐輕輕搖頭，依偎在黎錦肩頭，低聲道︰“入閣？難如登天。但……利令智昏。他這麼急，我總有種不好的預感。越是高位，越怕行差踏錯，他這麼反常，恐怕……”她沒有說下去，但擔憂之情溢于言表。
黎錦反手握住妻子的手︰“別想那麼多了。等他回來，看他能玩出什麼花樣。狐狸尾巴，總會露出來的。”
他頓了頓，語氣忽然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深意，“對了，媽帶孩子去看新學區房了。老婆，我們回房吧，有些話，想單獨跟你說。”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梁璐。
梁璐瞬間讀懂了他眼中的深意，臉頰飛起兩抹紅霞，如春日海棠。她嗔怪地瞪了黎錦一眼，眼波流轉間卻盡是柔情蜜意，低低應了一聲“嗯”，任由黎錦牽起她的手，兩人相攜走向臥室
房間內，頓時是兩人恩愛不斷的世界。
兩三日後，省委大樓，書記辦公室。
郭忠濤靠在大班椅里，臉上帶著長途飛行後的疲憊，但眼底深處卻跳躍著一絲難以按捺的亢奮。京城述職的風光猶在眼前，化債的“尚方寶劍”已然在握。
省長侯平石敲門進來，郭忠濤立刻換上熱情的笑容，從抽屜深處拿出一盒包裝古樸的特供香煙，親自抽出一支遞給侯平石，又拿出一個古董打火機，“啪嗒”一聲為對方點上，動作帶著刻意的親昵︰“老侯，來，嘗嘗這個，京城帶回來的， 是好料。”
侯平石吸了一口，醇厚的煙香在口腔彌漫，但他心里卻毫無品鑒的閑情。他直奔主題︰“老郭，此行辛苦了。那些我們急需的產業扶持政策、專項資金……跑得怎麼樣了？”
這才是關乎雲海當下發展的真金白銀。
郭忠濤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一絲不易察覺的慍怒閃過眼底。京城述職的風光，在跑部委要政策時蕩然無存。那些手握實權的司局長們，客氣是客氣，但打太極的功夫爐火純青，核心訴求一個都沒松口。這讓他這個封疆大吏頗感憋屈。
他擺擺手，故作輕松地岔開話題︰“政策嘛，不急在一時。黎錦不是跟央企那邊關系深嗎？或者下次你親自帶隊去跑跑？我在京城這幾天，反復思考，敲定了一件比這些政策更重要、更能奠定雲海未來格局的大事！”
“哦？什麼大事？”侯平石心中略微不快，很明顯郭忠濤單方面做了一些決定，但侯平石面上不動聲色。
“化債！”郭忠濤身體前傾，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上邊已經明確同意了！這是中央對我們雲海工作的肯定和信任！也是我們這屆班子必須打好的硬仗！只要化債成功，雲海就能徹底甩掉歷史包袱，輕裝上陣，實現真正的騰飛！”
侯平石心頭猛地一沉！郭忠濤竟然真的把這事捅上去了！他強壓住驚愕，皺眉道︰“老郭，化債茲事體大！我跟黎錦同志深入談過。他的態度非常明確︰雲海當前的首要矛盾是發展不足！當務之急是集中一切資源搞建設、抓項目、增動能！先把蛋糕做大，積累起足夠的家底和財政盈余，再談化債，那便水到渠成！現在強行啟動化債，無異于殺雞取卵，會嚴重抽干發展血液，動搖經濟根基！時機……遠未成熟！”
他毫不客氣地搬出了黎錦的“發展論”，他是相當認可的。
郭忠濤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忤逆的不悅和隱隱的焦躁︰“老侯！你怎麼也這麼保守？化債和發展並不矛盾！黎錦他當初來雲海，可是親口承諾過要‘帶資上任’的！現在開局打開了，他帶來的‘資’呢？正好用來化債！這難道不是物盡其用？這難道不是他兌現承諾的最好方式？”他試圖將黎錦綁上戰車。
“帶資上任？帶資化債？”侯平石眼中銳光一閃，緊緊盯住郭忠濤，仿佛要穿透他的心思，“黎錦從未在我面前提過半句‘帶資化債’！老郭，你確定他有過這樣的承諾？幾千億的債務窟窿，黎錦個人能帶多少資來填？杯水車薪！你這是要把所有壓力都轉嫁到他一個人頭上！”
他身體微微前傾，語氣帶著前所未有的嚴肅和質疑，“老郭，你給我交個底！你這麼不顧一切，甚至不惜違背經濟發展規律，非要現在、立刻、馬上就化債，到底是為了什麼？僅僅是為了那個‘化債功臣’的虛名？還是有別的……我們不知道的、必須盡快抹平的東西？！”
最後那句話，如同驚雷，在郭忠濤耳邊炸響！他瞳孔驟然收縮，握著打火機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
他強壓下翻騰的心緒，避開侯平石探究的目光，端起茶杯掩飾性地喝了一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干澀和強硬︰“老侯！你……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一切都是為了雲海好！為了長遠發展！上邊都同意了，這就是最大的政治！潛在的風險？優化結構就是化解風險！這件事，省委必須推進！方案必須盡快拿出來！”
他看著侯平石依舊充滿懷疑和凝重的臉，放緩了語氣，帶著一絲安撫，也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好了，我知道你有顧慮。這樣，你先組織發改委、財政廳、金融辦，成立一個化債方案前期研究小組，把架子搭起來，摸個底。具體的……等黎錦那邊，我親自跟他談！”
侯平石深深看了郭忠濤一眼，沒有再爭辯。他掐滅了手中的煙，起身告辭︰“好吧，書記，我先按你的指示，讓下面動起來。但是，老郭，”他走到門口，停下腳步，回頭意味深長地說，“步子太大，容易扯著。有些雷，一旦踩爆，波及的可不止一個人。望你……三思而後行。”
門輕輕關上。
辦公室里只剩下郭忠濤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