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海市一家位于深巷、門臉低調卻內里奢華的私人茶室。省委書記郭忠濤端坐在主位，面色平靜如水。他對面，林家家主林震霆正襟危坐。
徐雲龍這棵遮風擋雨的大樹轟然倒塌，其引發的震動遠超林震霆的預估。林家、王家等盤踞地方多年的勢力，瞬間失去了在省府權力核心最重要的代言人和利益輸送樞紐。
“郭書記，”林震霆清了清嗓子，“徐雲龍同志多年來，在溝通協調政府與地方關系、推動重大項目落地方面，確實起到了不可或缺的橋梁作用。如今他突然……被調整，我們擔心，政府和地方之間的互信與合作，會受到很大影響啊。很多正在進行、或者規劃中的項目，都需要這份順暢的溝通渠道才能順利推進。所以……”
他頓了頓，目光直視郭忠濤，“我斗膽代表雲海一些關心地方發展的同志，懇請省委能否……高抬貴手？給徐雲龍同志一個改正錯誤、繼續為雲海服務的機會？”
郭忠濤端起精致的白瓷茶杯，輕輕呷了一口，目光平靜地落在林震霆臉上。
“林先生，”郭忠濤放下茶杯，聲音平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關于徐雲龍同志的問題，其性質之嚴重，遠超你我的個人意願。他公然抗拒組織決定，嚴重違反組織紀律，這是鐵一般的事實。對他的處理，是省委省政府基于組織原則和干部管理條規，並充分考慮上級指示精神後，集體研究決定的。在這個問題上，沒有任何徇私枉法的空間。”
他話鋒一轉，語氣中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敲打︰“至于你提到的‘政府與地方合作’……林董事長，雲海省這些年的發展狀況，你比我更清楚。經濟指標長期墊底，上面對此，意見很大！你們地方上的一些企業、家族，在雲海發展的過程中，確實做出了貢獻，也獲得了相應的回報，可以說是‘盆滿缽滿’。但光有回報還不夠！作為雲海省的重要組成部分，你們是否也該拿出更大的擔當，更多地兼顧一下省里的發展大局？比如，在投資方向上，在就業拉動上，在稅收貢獻上，在配合省里重大戰略落地上，做出更積極、更符合省里整體規劃的表率？”
林震霆心中猛地一沉。郭忠濤這番話，軟中帶硬，既堵死了為徐雲龍求情的路，又把矛頭隱隱指向了地方豪族攫取利益卻未能足夠“反哺”省里發展的問題。壓力，瞬間轉嫁到了他的頭上。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的波瀾，臉上擠出一絲笑容，迅速調整策略︰“郭書記高瞻遠矚，批評得對！我們地方上的同志，確實應該更有大局觀，更積極地融入省里的發展洪流。”
他話鋒一轉，帶著試探和妥協，“既然徐雲龍同志的問題，省委已有定論，我們尊重組織的決定。不過，政府與地方的合作，是雲海發展的基石，絕不能因為個別人的問題而中斷。我們希望能盡快建立起新的、更順暢的溝通渠道，尋找新的合作橋梁。這對穩定雲海局面、推動經濟發展，至關重要啊！”
郭忠濤微微頷首，神色稍緩︰“林先生能有這個認識，很好。建立新的溝通渠道，加強合作，這當然是省委省政府樂見的。不過……”他拖長了語調，目光深邃，“徐雲龍同志的問題，尚未完全了結。上面還在關注，相關的調查程序也還在進行中。在這個敏感時期，一切行動都需要謹慎，新的‘橋梁’人選和合作模式，更需要時機成熟、水到渠成。在事情沒有徹底明朗、塵埃落定之前，貿然行動，恐怕適得其反。林先生，你說呢？”
林震霆听懂了郭忠濤的潛台詞︰徐雲龍的案子還沒完，你們別急著伸手撈人或安插新人，老實待著！
他心中暗罵老狐狸，面上卻只能連連點頭︰“是，是！郭書記考慮周全！我們一定耐心等待，相信省委省政府的安排。”
放棄徐雲龍已是定局，但巨大的利益不能憑空消失。林震霆咬咬牙，拋出了最後的底線︰“郭書記，徐雲龍同志雖然暫時離崗，但他手上負責推進的那幾個重點項目，比如金河灣新城開發、雲西物流樞紐，還有我們幾家聯合投資的生物科技園……這些項目已經投入巨大，關乎數千數萬人的就業和地方經濟的增長點，可千萬不能因為人事變動就停滯不前啊！”
郭忠濤聞言，臉上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淡笑，手指輕輕點了點桌面︰“這些具體的項目事務，尤其是涉及經濟建設和地方合作的細節，你現在應該去找黎錦同志談了。他現在全面主持常務副省長的工作，分管發改、財政、國土、重大項目協調，這些事情，都在他的權責範圍之內。你和他好好溝通，省里會全力支持的。”
黎錦！
林震霆明白，郭忠濤這是把球精準地踢到了黎錦腳下，也是在變相地警告他們︰想保住項目利益？那就得按新主人的規矩來！
林震霆心中充滿了不甘和無力感，但他知道，此刻任何不滿都無濟于事。他只能艱難地擠出笑容，起身告辭︰“多謝郭書記指點！我明白了，我這就回去安排時間，拜訪黎錦同志。”
他轉身離開茶室。
與此同時，省政府大樓內，黎錦的辦公室。
黎錦端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常務副省長的權柄在手，人事與財政的閘門已然開啟。他指示岑彬，立刻對雲陽市委書記周文隸實施雙規！
命令下達，一張無形的大網瞬間在雲陽市上空收緊。
而在省政府大院另一棟樓的臨時“學習室”內，雲陽市市長程東祥煩躁地將手中的《黨章》摔在桌上，發出“啪”的一聲悶響。他被以“配合調查、集中學習”的名義軟禁在這里已經好幾天了！不能離開大院，不能接觸外人，市長權力被徹底架空，每天只能對著這些枯燥的文件，這簡直比坐牢還難受！
得知周文隸被雙規的消息，程東祥非但沒有一絲輕松，反而更加焦躁不安。周文隸倒了，他這個市長不是更應該回去主持大局嗎？為何還要把他困在這里？！
一股邪火直沖腦門，程東祥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沖出“學習室”，直奔黎錦的辦公室。他甚至顧不上敲門，直接闖了進去。
“黎省長！”程東祥的聲音因激動而有些變調，“周文隸已經被雙規了！雲陽市的腐敗分子被揪出來了！為什麼還不讓我回去？！雲陽市現在群龍無首，百廢待興，離不開我這個市長啊！你這樣把我拘在這里，算怎麼回事？！”
黎錦緩緩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著這位情緒激動的市長，他沒有起身，只是用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程東祥同志，你似乎還沒搞清楚狀況。”
“第一，雲陽市市委和市政府的工作，在周文隸被調查期間，由我——黎錦，直接接管。所有重大事項，必須報我審批。”
“第二，你現在回去？回去做什麼？繼續當某些人操縱的提線木偶？還是去給某些人通風報信、銷毀證據？”
程東祥被黎錦如此直白的話噎得一滯，臉漲得通紅︰“黎省長！你……你這是污蔑！我程東祥行得正坐得直！我要求回去主持工作，是為了雲陽市幾百萬老百姓！你這樣遠程遙控，根本不了解下面的實際情況！這是官僚主義！會貽誤時機的！”
“官僚主義？”黎錦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略帶嘲諷的弧度，“程市長，看來你這幾天的學習，並沒有進步。我已經組建了雲陽市專項工作組，由省紀委、省委組織部、省公安廳的精干力量組成，已經進駐雲陽市委市政府大樓！他們代表我的意志，在現場辦公！雲陽市兩套班子的運行，不會停擺！該推進的工作，會按照省里的統一部署，有序進行！這點，不勞你費心。”
程東祥瞪大了眼楮，難以置信︰“工作組進駐？現場辦公？黎省長，這……這不合規矩！市委市政府的工作怎麼能……”
“規矩？”黎錦打斷他，聲音陡然轉冷，“程東祥，你以為我為什麼把你留在這里？你以為周文隸倒台了，你就干淨了？就無辜了？”
“你雖然沒有直接觸犯黨紀國法，但你被人當槍使了！而且使喚得非常順手！周文隸能肆無忌憚地賣地、挪用專項資金，你以為沒有你這個市長在某些環節的‘配合’或者‘默認’？沒有你給他創造的某些‘便利’？你真當我是瞎子？！”
“把你留在這里，不是在懲罰你！是在保護你！”
“你不在雲陽，那些躲在幕後、把你當棋子、當白手套的人，就失去了一個重要的利益輸送通道和干擾調查的抓手！他們就無法再利用你！這才是徹底肅清雲陽腐敗毒瘤的關鍵一步！你懂了嗎？”
“我……”程東祥踉蹌著後退一步，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確實被利用了！而且利用得不知不覺！巨大的後怕和冰冷的絕望瞬間攫住了他，剛才的憤怒和委屈蕩然無存，只剩下滿身的冷汗和灰敗的臉色。他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一個字也反駁不出來。
看著程東祥失魂落魄、黎錦不再多言，讓程東祥回去好好學習，他重新批閱起桌上的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