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省長辦公室。
黎錦眉頭微蹙，盯著城市規劃圖，他的兩個方案被否，有點打亂節奏。這邊的阻力，比他預想的更頑固，也更……有組織。
就在這時，桌面上那部紅色保密電話驟然響起，黎錦瞥了一眼來電顯示的區號，心頭猛地一沉。京城的號段，而且是校長老大辦公室的專線。
他迅速調整呼吸，拿起話筒，聲音沉穩而恭敬︰“老大。”
電話那頭，校長老大熟悉的聲音傳來，沒有寒暄，單刀直入︰“黎錦，在雲海那邊怎麼樣？工作不順？”
黎錦微怔。消息傳得這麼快？兩個省級層面的方案被否，竟已傳到了京城。
他瞬間明白了老大這通電話的分量——既是關心，也是探詢，更是無形的鞭策。他心念電轉，坦誠道︰“是遇到一些小挫折。這邊的部分干部同志，對我的發展意圖理解上有些偏差，做出了一些……相悖的決定。但是問題不大，我能處理。”
“哦？那你打算怎麼處理？”校長老大再問。
黎錦嘴角勾起一抹冷硬的弧度，語氣卻依然平靜︰“耍點無賴。既然想做的事暫時做不成，那就先搞搞人。我想抓一抓干部隊伍的紀律作風問題，整頓一下風氣。畢竟，事情是人做的，人出了問題，事自然就很難順利。”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隨即傳來校長老大低沉的笑聲，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了然︰“呵呵，不錯！這倒是一個非常不錯的思路。事與願違，往往不是事本身錯了，而是做事的人出了問題。人手不夠，或者人手不淨，事當然就難成。”
“老大英明，不能更加認同了！”黎錦也笑了。他知道，革命的工作，核心就是將盟友搞得多多的，將敵人搞得少少的。
他話鋒一轉︰“老大，我還有個想法。這邊的地方宗族勢力盤根錯節，對改革發展的阻礙不小，根子很深。我想踫一踫，讓他們做出必要的妥協，給發展讓出道路來。”
這次，校長老大的沉默時間稍長了些，語氣也變得凝重︰“黎錦，你剛到雲海不久，根基未穩，現在就動宗族這塊硬骨頭，是不是有點……冒險了？”
黎錦眼神銳利︰“風險肯定有，但病灶不除，雲海的發展就永遠帶著枷鎖。我仔細權衡過，時機雖不完美，卻也不能再等了。”
“嗯……”校長老大沉吟片刻，最終道︰“既然你已決心如此，我們支持你。就按照你自己的節奏，大膽去做！不過，切記注意方法和方式，分寸要拿捏好，既要觸動其根本利益，又要避免引起劇烈反彈，造成不必要的動蕩。穩定，是大前提！”
“是！我心里有數，請老大放心！”黎錦聲音堅定。兩人又簡短地聊了幾句家常，黎錦不忘關切地詢問了校長的身體，這才恭敬地掛斷了電話。
放下話筒，黎錦靠在寬大的椅背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扶手。整頓作風，踫宗族……這兩步棋，必須下得又快又準又狠。
與此同時，省委書記郭忠濤的辦公室里，氣氛卻截然不同。
郭忠濤剛送走一位匯報工作的廳長，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正想喝口茶喘口氣，桌上那部同樣顏色的保密電話也突兀地響了起來。看到顯示的號碼，郭忠濤心頭一跳，立刻正襟危坐，深吸一口氣，才接起電話，聲音沉穩而恭敬︰“喂，我是郭忠濤。”
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和冰冷，劈頭蓋臉就是一句︰“郭忠濤同志，你怎麼回事？！連基本的形勢都看不清了嗎？”
郭忠濤被這突如其來的嚴厲呵斥砸懵了，一股寒意瞬間從脊椎骨竄上來。他完全不知道禍從何起，但多年的政治經驗讓他強壓下辯解的沖動，保持著恭敬的姿態，謹慎地回應︰“首長，我……請您指示。”
“指示？”電話那頭的聲音更冷了幾分，“黎錦同志到雲海省，是帶著重要使命去的！是要激活雲海經濟這盤棋，是要做出一番成績的！可你們省委省政府是怎麼配合的？嗯？！不僅沒有提供應有的支持，反而背地里搞小動作，處處設絆子！你們不讓黎錦同志放手做事，他怎麼能施展能力？你們雲海省委省政府，到底還有沒有發展經濟的決心？！”
郭忠濤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握著話筒的手指關節微微發白。他萬萬沒想到，問題竟出在黎錦身上，而且上面對他們的評價如此負面！他艱難地開口︰“首長，我們雲海省委省政府……一直是有努力發展經濟的，我們……”
“努力？光有努力頂什麼用！”電話那頭毫不客氣地打斷他，“你們的努力，我們看到了。但你們的成績呢？在哪里？！沒有成績的努力，就是假努力！是流于形式、不夠努力的努力！郭忠濤同志，你要好好反思一下你們省委省政府的工作！你們這兩套班子，到底有沒有真正的發展決心和實際能力？如果決心不夠、能力不足，那就不要佔著這個位置，把機會讓給真正想干事、能干事的人！”
這番話如同重錘，狠狠砸在郭忠濤的心口上。他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喉嚨發緊，只能連連應道︰“是，是！首長批評得對！我們一定深刻反思，一定立即做出改變！堅決擁護中央的決定，全力支持黎錦同志的工作！”
“不要說這些漂亮話！我們要看到實實在在的成績！要看到雲海經濟的新氣象！”電話那頭的聲音沒有絲毫緩和，最後嚴厲地丟下一句︰“ 你好好反省一下！”便“啪”地一聲掛斷了。
听著話筒里傳來的忙音，郭忠濤像被抽干了力氣般，緩緩放下電話，臉色灰敗地靠在椅背上。他自以為在雲海用心經營，平衡各方，穩扎穩打，沒有大的過錯。可現在看來，他錯得離譜！上面要的不是“穩”，而是“進”！是突破！而黎錦，就是那把上面看好的、用來破局的刀！而他們，卻成了擋路的石頭。
巨大的危機感和挫敗感籠罩著他。上邊的要求，從來不會全盤托出，那些沒有明說、卻需要他去揣摩執行的部分，他顯然沒有領悟到位。
郭忠濤深吸幾口氣，勉強壓下心頭的翻騰，立刻拿起內線電話，聲音帶著一絲疲憊的沙啞︰“平石，請你馬上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不多時，省長侯平石推門進來，臉上同樣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和凝重。兩人目光一踫，瞬間都明白了什麼——侯平石剛剛也接到了來自上面不同渠道但內容如出一轍的嚴厲電話，同樣被斥責對黎錦支持不力，阻礙了經濟發展。
“坐吧，平石同志。”郭忠濤指了指沙發，聲音低沉，“你也接到了吧？”
侯平石沉重地點點頭，在沙發上坐下，揉了揉眉心︰“是啊，措辭嚴厲。看來，我們原來既定的方針策略，在上邊眼里，是保守了，甚至是……拖後腿了。”
“是啊，”郭忠濤長嘆一聲，臉上寫滿無奈，“我們只想著穩住局面，按部就班，卻沒意識到上邊對雲海的期望值，在黎錦到來後，已經悄然拔高了一大截！是我們應變慢了，思想沒跟上，所以現在才顯得如此被動，挨了板子。”
“問題很清楚了，”侯平石眼神凝重，“上邊三令五申發展是硬道理，今年的經濟指標，恐怕不是穩中求進，而是要我們翻倍地沖！是要最大程度地激發雲海的發展潛力。光靠我們原來的思路和班子，肯定不行。徐雲龍那邊……”他頓了頓，想起徐雲龍的背景，眉頭皺得更緊，“現在看來也靠不住。”
郭忠濤眼神閃爍，手指敲著沙發扶手，做出了決斷︰“形勢逼人，看來我們必須調整策略了。給黎錦更大的權限，在政策、資源、人事上，全力支持他！讓他放手去闖！只要在可控範圍內，都支持！我們省委省政府要成為他的後盾，而不是絆腳石。”
侯平石沉吟片刻，補充道︰“老郭，這個決定方向是對的。但具體怎麼放權，放到什麼程度，會不會引發新的矛盾，還需要慎重。我建議，我們最好先入京一趟，當面向有關領導匯報思想，深刻檢討，同時探探口風，把支持黎錦的這個調子，從上邊定下來。這樣我們回來操作，阻力會小很多，也更名正言順。”
郭忠濤立刻點頭︰“你想得很周到。這樣，黎錦這邊剛開了頭，千頭萬緒，還需要省委穩住局面。我留在家里坐鎮，穩住各方。入京匯報、爭取支持的重任，就辛苦你跑一趟了！”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另外，你這次去，正好利用機會，親自跑一趟國土資源部那邊，看能不能為我們雲海，爭取一點特殊的政策傾斜。黎錦要做事，資源是繞不開的瓶頸。”
侯平石會意︰“好！土地政策是關鍵，我明白。我這就著手準備行程和匯報材料。”
兩人又低聲商議了一些細節，如何統一班子思想，如何安撫可能不滿的本地派系，如何在支持黎錦的同時又不至于完全失控。
辦公室里的氣氛凝重而壓抑，一場由上層意志推動、將徹底改變雲海省權力格局的風暴，正在這兩位封疆大吏的低聲密謀中，悄然醞釀成形。
侯平石起身告辭，步履略顯沉重地離開了書記辦公室。
郭忠濤獨自站在窗前，望著樓下省委大院門口閃爍的警燈和進出的車輛，眼神深邃復雜。
支持黎錦，等于引入一股強大的、不受他們完全控制的變量，是福是禍，猶未可知。但上面的意志已傳達到來，他們別無選擇。
風暴，真的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