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肆虐一夜的白毛風勢頭稍減，但天空依舊陰沉，鵝毛大雪無聲飄落，將城市徹底裹入一片銀裝素裹的寂靜之中。
省公安廳專案組臨時會議室內，氣氛卻與窗外的嚴寒截然不同，這里非常“熱烈”。
省廳主要領導，包括臉色略顯蒼白、眼神陰郁的馬大海，以及宿醉未消、強打精神的趙彪等一干心腹，悉數到場。盟市局的負責人也通過視頻接入。
黎錦端坐主位，神色平靜無波。
會議開始。黎錦首先通報了案件的基本情況強調了中央對此案的高度重視和追贓挽損、查明真相、維護穩定的核心要求。他條理清晰地部署了初步工作方向︰梳理企業賬目、核查資金流向、約談關鍵崗位人員、排查自殺及失蹤人員社會關系等。
整個過程，黎錦語氣沉穩，公事公辦，然而，台下馬大海等人听著這些“標準動作”，心中卻是另一番光景。
“梳理賬目？”馬大海垂著眼皮，心中冷笑，“原始憑證怕是早就‘更新換代’了。”
“核查資金流向？”趙彪揉著發脹的太陽穴，“層層嵌套，早他媽洗到太平洋去了！”
“約談人員？排查關系？”王德發眼神閃爍，“能讓你見到真人才怪！”
在他們看來，黎錦這套部署，不過是新官上任、走走過場的形式主義！外面天寒地凍，積雪過膝，交通幾近癱瘓，專案組人生地不熟，能查什麼？怎麼查？最終還不是要靠那些“地頭蛇”提供“線索”和“便利”？到時候，給黎錦一些無關痛癢、甚至精心炮制的“成果”，讓他能回去交差，大家面子上都好看，才是“正道”。
因此，當黎錦詢問“各位同志有無困難或補充”時，馬大海率先表態，聲音洪亮卻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敷衍︰“堅決擁護黎部的部署！省廳一定全力配合，克服一切困難，保障專案組工作順利開展！” 他手下眾人也紛紛附和，場面話一套接一套。
黎錦將眾人的反應盡收眼底，心中了然。他需要的，就是這份表面上的“服從”和“配合”。真正的刀，藏在暗處。
“好！感謝各位同志的支持！”黎錦合上文件夾，“那就按計劃，分頭行動。散會。”
眾人起身，魚貫而出。馬大海也準備離開，卻被黎錦叫住︰“馬廳長，請留步，到我辦公室坐坐，有些事單獨溝通一下。”
馬大海腳步一頓，心中不僅警惕。單獨溝通？這黎錦又想玩什麼花樣？他看了一眼身後同樣停下的趙彪等人，眼神示意他們先走，自己則轉身，帶著一絲戒備，跟著黎錦走向隔壁的臨時辦公室。
辦公室內暖氣很足。黎錦示意馬大海在沙發坐下，自己則走到辦公桌後，沒有讓秘書倒茶，反而拉開抽屜，拿出一盒特供的香煙，抽出一支遞了過去︰“老馬，昨晚喝得有點猛，許多話沒來得及深聊，真是酒桌誤事啊。”
馬大海看著遞到面前的煙，又看看黎錦那看不出深淺的笑容，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他沒有用黎錦桌上的打火機，而是掏出自己的打火機點上，深吸了一口，煙霧繚繞中，眼神更加警惕。他習慣性地從隨身的公文包里拿出自己的保溫杯，擰開蓋子喝了一口自帶的熱茶——他從不喝外面的茶水。
“黎部客氣了。你有什麼指示，盡管吩咐。”馬大海把姿態放得很低。他心里盤算著，如果黎錦是來施壓或者攤牌，他也有預案。最壞的結果，就是學張力恆，來個“急病退場”，把爛攤子甩給黎錦，看他如何在冰天雪地里寸步難行！當然，表面上，他會給黎錦留點“面子”，比如“查獲”一筆不大不小的贓款，讓他回去能寫報告交差。但傷筋動骨、觸及核心？則是另說的！
黎錦也給自己點上一支煙︰“老馬啊，會前我仔細看了你的履歷。不簡單啊！從邊防部隊的尖刀排長，到轉業後在基層派出所一步步干上來，破獲大案要案無數，立功受獎一長串。為保一方平安，出生入死，听說你身上還留著好幾處光榮疤！這份功績，這份對組織的忠誠和付出，組織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啊！”
這番話，讓馬大海有些意外。他原以為黎錦會興師問罪，沒想到竟是……夸他？他心中非但沒有放松，反而那根弦繃得更緊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黎部過獎了，都是分內之事。”馬大海含糊地應著。
黎錦話鋒一轉，聲音壓低了些，帶著一種分享“內部消息”的親近感︰“老馬，不瞞你說。來之前，邢部長特意跟我交代過。他說，像你這樣扎根邊疆、功勛卓著的老同志，不能總在廳級崗位上打轉，該動一動，提一提了！”
“提一提？”馬大海夾著煙的手指猛地一抖，煙灰簌簌落下。他難以置信地看向黎錦，心髒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副省級？！這是他卡了快十年的心病！
“是啊！”黎錦吐出一口煙圈，語氣輕松得像在聊家常，“邢部讓我問問你的個人意願。兩條路︰第一，解決副省長職餃，進班子，分管公安廳，名正言順。第二，走政法委的渠道，直接轉正擔任自治區政法委書記，更專注于你熟悉的領域。兩個位置，都是實打實的副省級。老馬，你考慮考慮，回頭給我個準信兒。”
轟！
馬大海只覺得腦子里像被扔進了一顆炸彈！副省長？政法委書記？副省級！黎錦輕飄飄幾句話，描繪出的卻是一個他夢寐以求、卻始終遙不可及的未來！當官的，哪有不想往上升的？
是真的嗎？邢國慶真會這麼好心？黎錦為什麼要告訴他這個？是陷阱？還是……自己昨晚的“識時務”讓上面改變了態度，決定安撫拉攏？
無數念頭在馬大海腦中瘋狂踫撞，讓他一時竟忘了回應。
黎錦仿佛沒看到他的失態，自顧自地又吸了口煙，像是忽然想起什麼，補充道︰“哦，對了。昨晚趙總隊喝了不少，非常爽快，夠意思！雖然沖動了點，但本質是好的。我看他也是個可造之材。這樣吧，我手里正好有個部里組織的‘高級刑偵指揮員研修班’名額，時間不長，一個月，規格很高，結業後對晉升很有幫助。讓趙彪去充充電，回來之後，省廳這邊，可以考慮給他解決個副廳級的巡視員待遇，將來找個機會，提他到副廳長的崗位上，也算是對他工作的肯定和激勵嘛。老馬，你看如何？”
又是一個糖衣炮彈！趙彪的副廳待遇（雖然是虛職）！這黎錦……到底是來查案的，還是來送官的？
馬大海徹底懵了。預想中的狂風暴雨沒有來，劈頭蓋臉砸下來的，竟然是金燦燦的官帽子！這巨大的反差讓他措手不及，腦子里一片混亂。
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聲音干澀︰“黎部長……這……這太感謝了！我……我替老趙謝謝你！至于我個人的事……容我回去好好想想，一定盡快給你答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