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見過的最大的一場集體貪墨、群體狂歡。”馬格努斯說，“原本八角一平的賠償價格，硬是被他們做到了二毛一；原本商量好的工廠新遷地，也永遠沒了下文；集體屬性的財產被他們利用法律條文的漏洞直接更變更成了島辦公廳與里民、股東共有；幾百戶里民的利益，全都被他們坐地分贓、吞噬殆盡。而且這還是一場自上到下，沒有一個無辜者的集體作惡。從里長到區代表，再到某位日照台的‘大人物’，他們全都參與了這場分食行動。”
“老爺，您指的這個大人物……莫非是度卡因•卡奈？”
馬格努斯搖搖頭，陰陽怪氣道，“他那會兒正忙別的‘大事’呢，根本沒時間關注這等‘小事’。”他頓了一頓，繼續道，“是維達爾•奧斯汀，當時的至理判官，莫羅斯•奧斯汀的親佷子，內閣大臣，還是繼度卡因•卡奈之後的下一任島輔。我們兩家的仇，就是在那時候結下的。”
樸松民心想︰原來始作俑者，是賈斯德校長入贅的那個家族……
“原來是他……但是，老爺，我有點想不明白……他們壓低賠償價格是為了什麼？如果他們想要貪更多的錢，不應該是越高越好嗎？”
馬格努斯平靜地說，“他們拿的是差額部分。兩角一，是給咱們家的價格，而買主給他們的價格，則是八毛。”
阿良听得目瞪口呆，“整整四倍的差距？我的天吶，他們是怎麼敢的？他們就不怕那些里民鬧事嗎？”
馬格努斯冷哼，“確實鬧了，但被偵探公會定性成了犯罪。有幾個人還被判了刑呢。他們為此，還不惜做了偽證。”
阿良的眼楮瞪得更大，“偵探公會也參與其中了？”
“是的。所以我才會說，這是一場自上到下，沒有任何一個無辜者的集體作惡。呵呵，這些人，口口聲聲都在說著什麼規則，什麼法律，可現實呢，規則與法律的最大破壞者，就是他們。我和父親也抗爭過，但是沒用，因為他們早就偽造好了證據，布下了精心設計的陷阱，某個同我們家有仇的變態還趁機落井下石，父親因此大病了一場。”馬格努斯道，“阿良，給我倒杯水，說的有點口渴。”
“是，老爺。”阿良照做。他取了三個杯子，然後倒滿水，分別放在了三人面前。
“老爺，當年的拆遷款，是有很多嗎？”阿良問。
馬格努斯拿起水杯，喝了一小口，“整個普特波特里，接近三千五百公頃，也就是三十五平方千米。”
阿良簡單算了一下，接著，他倒抽一口涼氣道，“賠償金的總價……大概在……二十八萬源幣……”
“這還不包括工廠的賠償金。而且，這還是在三十年前。”
“簡直是天文數字……”
“對，沒錯，就是因為這個天文數字，讓這一整個體系的人，全都動了歪心思。這里面的原因還挺滑稽的呢，有的人是為了討好上司，有的人是為了填補漏洞，有的人是為了自己的錢包，而有的人，則是想用通過這件事，把一整個系統的人，全都拉到自己那頭——上了他的船，他們就再也下不去了，以後無論遇到任何事，他們都必須全心全意地支持他，否則，這個人連船都下不了，會直接被他踹進海里。”
馬格努斯哼了一聲，“請客，砍頭，收下當狗，他以為只有他會？這有什麼難的嗎？”
在听到砍頭這個詞時，奧特的身體明顯顫了一下。
馬格努斯喝了口水，繼續道，“在此之前，我父親一直教導我要成為一個正直的人、善良的人、對社會有用的人、受別人尊重的人、能夠名留青史的人。可這件事之後，我的價值觀與人生觀，就徹底發生了改變。我原本以為，一個社會健康穩固發展的基石，依靠的就是眾人決議出的規矩。只要人人都能被框架制約，遵守規則，那就不會出現太過糟糕的局面，只要規則能被設計得事無巨細、面面俱到，那很多不合理、不公平的現象，就不會出現了。可令我沒想到的是——原來規則，還存在一個最終解釋權，而這個解釋權，別人又是想怎麼解釋，就能怎麼解釋的。那規則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麼呢？我迷茫了，我也不知所措了，于是我找到了父親。父親悲傷地告訴我︰原來所謂的文明，無非是在科技加持下造成的假象，搶奪與自私的基因，根本沒有任何改變。人類上萬年的歷史都是如此，我們也將一如既往地輪回下去。這個世界，沒救了。”
馬格努斯苦笑了一下，“其實這件事對父親的打擊，比我的更大，因為他確實是想同度卡因•卡奈一起，改變這個世界的。第一個支持建立‘里’的人是他；第一個拉投資，為里民建設工廠，協助他們謀生的人也是他；第一個站出來，與內閣、議會的不同意見者據理力爭的人更是他……可，這又有什麼用呢？整個體系都爛掉了，他僅憑一人之力，如何對抗整個世界？他只能妥協，也不得不妥協。也是從這件事之後，父親才把家里的生意，完全交給姑姑打理的。”
“但這，並不是我要的答案。”馬格努斯的眼中冒出精光，“不都在無視規則、破壞規則嗎？不都在自私自利、巧取豪奪嗎？那既然如此，你們也默認社會是座黑暗森林，那就別怪我的心狠手辣了。你們的欲望，你們的貪婪，我會盡量滿足，但滿足之後，你就必須成為我的狗，要不然，我會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阿良說，“老爺，我大概听懂了……您之所以會對那些人那樣客氣……是因為……您想讓他們成為您的狗……”
馬格努斯不置可否，“那麼你呢，”他看向兒子，“奧特，你听懂了嗎？”
奧特茫然地點點頭，又搖搖頭。
“請客，砍頭，收下當狗。這句話，我今天原封不動地送給你。給我好好理解一下這句話的意思。奧特，你給我記住，你必須學會這個，是必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