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手還沒捂熱乎呢,工美就掙脫了他,“去幫忙。”她面無表情地說。接著,她再次陷入到賬單之中。
“開心點嘛,老婆。”松野道。可工美不再理他。他只好端著拉面,去前面招呼客人了。
很快,剩余的客人們也陸續用完了餐,紛紛離開。計算器還在用那尖銳而高亢的女聲呼喚著數字的加減,似乎永遠不會感到疲憊。外面,天黑了,桔黃色的路燈替換掉灰白的色調,偶爾路過的車輛為這條寂寥的街道增添了一絲鮮活的味道。遠處,慈善小學舊址之上已經矗立出‘樂園’的雛形,狀如遮天蔽日的怪獸,三支巨大的機械臂隨著塔吊的旋轉在半空中不斷揮舞盤繞,像是要將整片夜空撕裂開來,還有無數閃耀著光芒的機器蜂群,在那里噴吐電流,傾灑烈焰。
松野收拾掉最後一桌的殘羹剩飯,然後坐在靠近門口的位置,發起了呆。這時,已經拖了三遍地的雄一恰好路過,他連忙叫住他,並低聲問,“你媽咋了?”
雄一偷偷看了後廚一眼,然後道,“被房東氣的……”
“啥情況?”
雄一靠近一些,悄聲道,“房東想要簽長期合同……最起碼五年起的那種……我媽不想簽,可房東說……她要是不同意,那每年的房租就得再加五個點……最近的生意還不好做,她就……拿我撒氣了……”
“嗯?房東為啥要這麼做?”
“因為那個嘛……”雄一指向遠處的建築工地,“有它在,這附近的房價就會降了,還有很多人會離開……鹿特丹小巷不就是麼……這才幾年,那里的房價就直接掉了一半多……”他望向窗外,深深嘆了一口氣,“我想把店搬到別處去,可我媽不同意……她心疼裝修錢……但長痛不如短痛啊,這附近的住戶要是也變少了,那這里的生意就更難做了……”
松野卻不這麼認為,他告訴雄一,“別的地方沒準還沒這里強呢……經濟不好,做啥都費勁……”
“但人總得吃飯不是?”雄一訕訕一笑,接著,他又偷偷看了後廚一眼。“叔,我出去一趟,”他指指外面,“我媽要是問起我的話,您就說我去買東西了……她一會兒肯定還得拿我撒氣。”
“行,去吧,但別走太遠。我一會兒勸勸你媽。”
雄一走後,松野便來到了後廚。
“房東要漲價?”
工美的手指停在鍵盤上,嗯了一聲。
“要不換個地兒?”松野建議,“找個人流量好點的地界。我幫你找。”
“哪有錢裝修?”工美看了過來,焦慮、苦惱等情緒在她眼中出現,“雄一的新房首付我得提前準備出來,還有他娶媳婦的彩禮……”她將賬單遞了過來,“這個月都賠錢了,勉強夠上房租水電……”她突然哭了,不過不是嚎啕大哭,而是默默流淚,“我又是研究新品又是想辦法提升口碑的……可……可……可生意卻越來越差……樹,是我能力不行嗎?但我已經很努力很努力了……為什麼還會這樣?”
“電視上不都說了嘛,經濟不好嘛,”松野走過去,握住她的手。工美這次沒掙脫。“那能有什麼辦法?這又不是你的錯。莫斯奶業不都破產重組了嘛,那麼大個公會,說沒就沒了,他們又上哪兒說理去?”——這些消息都是他從新聞上看來的,身為制度內人員,其實他並沒有感受到多少經濟下滑帶來的直接影響。“不哭了,不哭了,這不是還有我呢麼……咱們一起想辦法就是。”
工美邊哭邊說,“可……可房東非要我五年起租……誰一下子能拿出這麼多錢來……之前明明說好了,一年一付……”
“咱不跟喜歡變卦的人玩不就行了?換地方,新店的裝修款,我來出。”松野信誓旦旦地表示,“就當是給我老婆投資了。”
“那宏怎麼辦?”工美淚眼婆娑地看了過來,“他要是考上了藝術類院校……學費也挺貴的,還有他將來買房子、娶老婆的錢……”
“哎呦,就他?”松野哈哈一笑,“能考上個野雞大學就不錯了,還什麼藝術類院校……工美,你可太高看他了。對,沒錯,他是會畫些二次元小人,也畫得挺漂亮的,可他文化課不行啊,稍微好一些的藝術類院校,也是要求文化分的。這小子,能考上個b類大學我都算燒高香了。還有他結婚娶老婆的事……他才多大?現在考慮它干啥?讓他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幾年再說吧。我都想好了,野雞大學我絕對不會讓他去讀的,b級以下的也不行。要不,給我復讀去,要不,就自尋出路去。我絕不養‘少爺’。男孩子嘛,多歷練、多受受挫折也是好事。”
“宏好像不是你生的似的,”工美嗔怪道,“你怎麼能這麼狠心呢?你不心疼,我還心疼呢。他能考上a類的,藝術班的老師都跟我說過了。他就是文化課基礎太差了。還有一年的時間,我準備給他報個補習班。”
“他就是個狗腦子,浪費這錢呢。”
“你才是狗腦子呢。”工美擰眉反駁。
松野嘿嘿一笑,“這不就對上了?老子是個老狗腦子,兒子豈能不是個小狗腦子?”
工美噗嗤一聲笑了,接著,她又迅速板住臉,正色道,“跟你說正經事呢。”
“逗老婆開心,也是正經事啊。”
“油嘴滑舌,你這都是跟誰……”
客人進店的風鈴聲忽然響起。工美連忙掙開他的手。
一位穿著牛仔裝、戴著棒球帽的,貌似女高中生的客人走了進來。不知為什麼,她把帽子壓得很低,松野根本看不清她的樣子。
松野迎了出去。
“姑娘,吃點什麼?”他來到對方面前,笑著問,“拉面?炒飯?還是�S物?拉面是我家的特色,有醬油、豚骨、味增和鹽味的。您這邊有幾位?”
“兩位。”一個冰冷的,熟悉的,悅耳的聲音響起,“我想吃清湯的,有嗎?”
姑娘抬起頭。
松野不禁瞪大了眼楮——因為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人,居然是菲米•凱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