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咚咚!!”
日薄虞淵,烏雲驟起,轟然乍響的戰鼓一聲急過一聲,穿透隆隆而落的雨幕,如滾滾驚雷,響徹天地。
前一刻還鴉默雀靜的妖軍大營里,忽地人潮涌動,兵馬嘶鳴。
士兵們披甲執銳,列陣林立,不到片刻,便已做好了應戰準備。
然而,本應帶領他們沖鋒陷陣的陛下,此刻卻面白如紙,渾身濕得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正雙眼無神地跪坐在地上。
一頭銀發逶迤至地,僅著中衣的身體形銷骨立,瘦得幾乎快撐不起寬大的袍衫。
他也不知保持這個姿勢多久了,像是整個人都化成了雕像。
雙目紅得厲害,眼底一片紺青,臉上淚痕已干,唇角淌著已干涸暗紅的血漬。
冷風吹過他發皺的衣角和凌亂的長發,使他看上去,像是輕輕一踫就碎了。
凌玉和鳳淵互看一眼,眼里皆閃過沉重和不忍之色。
自那天死去的分身被帶回來,他便一直這個模樣,像被人抽去了魂魄般。
戰鼓又響,雨聲嘈嘈,凌玉一咬牙,手中化出雪白骨刃,掀袍轉身。
“他奶奶的!這次就讓老子去會一會那老魔頭,老子倒要看看他究竟有多厲害!”
“鎭。”
鳳淵嘆了一口氣,終是上前一步,說了句勸慰的話,
“你往好了想,她現在雖落入了白君珩手里,但至少還活著不是?只要還活著就有機會,你若現在就放棄了,她才真的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現在天下大亂,民不聊生,咱們剛與雲境界結盟,魔界又一直咄咄逼人,白君珩也復出……”
“雲義。”
鳳淵喚他的名字,字字凝重。
“這天下,沒你不行。”
男人終于動了動,霜睫微顫,閉上雙眼,低低笑了一聲,聲音艱澀得幾乎不成調︰
“鳳淵。”
“我真的……好恨,好恨……”
他呢喃著,低啞的聲音悲愴而哀慟。
“我又一次…眼睜睜看著,看著…她在我眼前被人帶走……”
“我從未…這般…這般地喜歡過一個人……”
他顫抖著笑起來,狀似瘋癲,聲音卻越漸嗚咽,“朕曾經也想過,不過就是一婦人而已,朕有何可放不下的……”
他目光空洞地看著前方,笑聲變得絕望,每一個字都帶著哽咽的破碎,
“可就是這樣一個婦人,朕放不下,真的放不下……”
“就是這樣一個婦人而已,我都護不住……”
“一次又一次……”
他低下頭,左手捂上痛得幾乎快窒息的心髒,一遍一遍地低笑著,像是在瘋亂地自我嘲笑,又像是在淒絕的哀嚎。
“你說,她該有多害怕啊,待在曾經殺害過她的人身邊……”
鳳淵看著這樣的他沒有說話,心里一陣難受。
“你說的對。”他倏忽低了聲,聲音沙啞地喃喃,“你說的對,我應該要去接她回來的。”
“哪怕是死,也要與她葬在一起的。”
他踉蹌著站起來,血紅空洞的眸子注視著前方,卻早已沒了淚,僵硬地向旁邊伸出手來,“取朕的戰甲來。”
他拂出一根紅稠帶咬在唇間,抬手將凌亂的銀發攏在指間,就這樣簡陋地扎成一束馬尾,眼神漸漸變得堅定、冷峻。竹清松瘦的身影竟在這一瞬間,有了令人難以逼視的氣勢。
銀甲加身,玄氅披肩,猙獰的鬼面再次戴于臉上。
等鳳淵一轉頭的剎那,他已面色沉靜,鋒藏鍔斂,一身戎裝而淵𦨴岳峙,看不出才剛經歷過怎樣的痛楚和絕望。
…
正領著大部隊行軍的凌玉,看著御著禍斗獸從身後趕來的人,臉現訝異,“你、你沒事了?”
黑壓壓的行軍隊伍,一見到那頭似虎非虎的上古凶獸,集體一頓。
下一刻,由凌玉領頭,全軍伏身一跪,震天的聲浪似山呼海嘯般滾滾而來︰“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雲義輕抬右手,示意起身,隨後看著前方,肅聲道︰“按原計劃行事。”
如今,以‘諸神邪君’為首的隊伍已聯手攻入北境滄瀾關,北帝帶著四皇子和六皇子薛玉宸親征于前線。
各大宗門也紛紛派出中高級弟子進行馳援。
青雲宗因在南境也有戰事,所以此次只派了五千築基修士及三千金丹修士,以及五百名元嬰修士前來。
由長澤風帶領,陳最指揮,秋允之和向元靈等也赫然在列,之前參加過宗門大比的熟面孔基本都來了,東境太極宗、西境劍仙宗派的人,也陸續趕到。
戰事打得如火如荼,烏林在救人回來後不久,也加入了以世家為首的一眾隊伍。
夜魘在戰場上見到他,差點沒氣得七竅生煙。
此時他已得知黑水城發生的諸事,但還是覺得烏林是自己兒子,只在心里把甦子畫這個黑心黑面的女人又恨毒了一遍。
至于魔界這邊的戰事,卻一直都是由雲義在負責。
沒辦法,封離修為之高,又是個軍事奇才,除了雲義幾乎沒人能與之一較長短。
封離這邊,卻是萬分惱火,他本意攻下雲境界後,便直接率兵殺上天界,實現萬年前未曾完成的一統大夢。
但這叫‘月歸冥’的小子,卻仿佛天生就是來克他的,他現在甚至百分百相信,對方就是死對頭青冥的轉世。
可恨,如今他只能寄居于他人體內,連自己以前一半的實力都發揮不出。
那被奪舍的小子,身上還有神光護體,碾不死也打不死,還時不時趁他虛弱時,來奪取身體主動權,簡直煩不勝煩。
封離一邊應付著戰局,一邊著人想辦法,想將雲晨徹底弄死。
這日,他兵分三路,一隊人馬作佯攻狀,而另外兩隊人馬則想繞開月歸冥駐守的燼、雁二城,直取喻有北境咽喉要塞之稱的天墉城。
哪知兩隊軍馬還未按計劃交匯于淮水上游,就被月歸冥帶來的人打了個措手不及。
感情他在跟這廝演戲,這廝也假意陪他演戲,實則卻早就把他的心思和底褲扒了個底朝天。
封離氣得咬牙切齒,怒發沖冠,擼起袖子,就要再跟此賊大戰三百回合。
哪知,這具身體的原主卻又在此時叫囂,在打一半的時候奪回了身體的主控權。
這邊廂,雲晨剛睜眼,就看到一柄劍如白虹貫日,直奔自己脖子而來,當即嚇得冷汗一冒,身體幾乎沒有停頓便做出回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