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里拎著一個鼓鼓囊囊的水囊,水囊口微微傾斜,清澈的水珠滴落在焦黑的地面上。
瞬間發出“嗤嗤”的輕響,化作縷縷白煙。
老頭的眼楮死死盯著水囊,喉嚨劇烈地滾動著,干裂的嘴唇翕動。
“水……水……”
顧青仿佛沒看見老頭,慢條斯理地從懷中取出一張地圖。
他低頭看了看手里倒拿的地圖,又抬頭看了看眼前的景象,眉頭微蹙,帶著些許困惑。
“老人家。”
顧青的聲音溫潤,與周圍的景象格格不入。
“敢問此地,可是潼關?”
老頭艱難地咽了咽喉嚨,目光從水囊努力移開,落在顧青臉上,嘶啞地擠出幾個字。
“潼……潼關……沒了…人…都…被熱病…烤沒了……”
他喘了口氣,眼中閃過一亮光,仿佛想起了什麼。
“你們這些仙師……都是來找那個‘潼關’的吧?”
老頭的手指顫抖著,指向東方。
“他們都說,真正的潼關不在這兒,是東邊……黃河斷流的地方……”
“就在前些日子,王家村那段的黃河水突然干了,河底……冒出來一座大黑門!”
“那些從天上到潼關的仙師都說,門底下有座古城……那才是你們要找的仙跡……”
老頭說完,目光再次鎖定了顧青手中的水囊。
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渴求。
“水……”
顧青臉上的笑容加深了些,他點了點頭,仿佛恍然大悟。
“哦……原來如此,你是想喝水嗎?多謝老人家指點迷津。”
他手腕一翻,那水囊在他指尖靈巧地轉了個圈。
就在老頭眼中希望的光即將燃起時,顧青臉上的笑容驟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漠然,他的眼神銳利如刀,仿佛瞬間換了一個人。
“不過……”
他聲音陡然轉冷,帶著一絲戲謔。
“我突然改主意了……這水……還是我自己留著比較好。”
“畢竟,我也從未答應你要給你水喝,不是嗎?”
話音未落,他手腕一抖,水囊瞬間消失不見。
顧青看也不看那想要痛罵,卻沒力氣出聲的老頭,轉身便走。
下一瞬,一縷青色虛影猛地從顧青的頸側間鑽出!
那道身影與他面容一模一樣,表情卻帶著一種與他分外不同的悲憫與焦慮。
這青色小元嬰剛一出現,便對著顧青喊道︰
“顧青!他快渴死了!求你了,把水給他!”
渾身干焦的老者以為自己大限將至,仿佛看見了幻覺。
眼前的仙師忽然停住了腳步,在他面前自顧自發出一連串意義不明的怪響。
他看不見那個元嬰,自然也不知道顧青此刻在搞什麼名堂。
顧青臉上的漠然瞬間轉為陰鷙,目光死死看向在半空中掙扎的青色元嬰。
“你給我閉嘴!軟弱的廢物,休要亂我道心!同情?憐憫?在這絕地,這些只會成為累贅!他指引了我,這便是他存在的所有價值!”
說著,他的雙手便憑空抓去,惡狠狠地將那道元嬰往自己體內塞。
元嬰光芒急促閃爍,如同風中殘燭,聲音越發微弱。
“不…這不是道,我們追求的道不是這樣的!”
元嬰的話語戛然而止,顧青的意志狠狠碾過那弱小的光團!
他冷哼一聲。
“什麼道不道的,這弱肉強食的世界,何須施舍?”
虛空之中,仿佛有無數看不見的鎖鏈憑空浮現,驟然收緊!
那青色的元嬰發出一聲痛苦哀鳴,虛幻的身體擠壓得越發黯淡。
終于歸入本體,消散不見。
蜷縮在地上的老頭驚疑不定地看著眼前詭異的一幕。
那氣質不凡的青衫仙師,方才還笑容溫和,轉眼間臉色卻變幻不定,時而痛苦皺眉,時而面露猙獰,嘴里無聲地念念有詞,目光激烈地憑空與自己僵持,如同在和看不見的冤魂爭吵。
“滾回去!礙事的東西!”
老者被他厲聲吼著連忙後退,顧青終于回過神,看了老者一眼,眼神一厲,不再停留。
幾個閃動間,他便消失在了彌漫著熱浪的焦土之中,只留下身後老人逐漸干焦的身影。
……
葉響等人乘坐的人皮筏子在河面上疾馳。
越靠近潼關以東,空氣便越發滾燙,甚是粘稠。
就連筏子周圍的河水仿佛都被煮沸,翻滾著細密的氣泡,散發出刺鼻的硫磺味。
兩岸的景象更是觸目驚心。
大片大片的田地呈現焦黑之色,如同被天火焚過。
樹木只剩下光禿禿的焦炭枝干,扭曲地伸向鉛灰色的天空。
偶爾能看到幾具倒斃在河岸邊的牲畜尸體,早已被高溫烤得干癟變形,散發出陣陣惡臭。
“就快到了,前面就是你們要去的地方……”
撈尸人手中的烏黑長篙再次點向水面。
嗡!
符文亮起,筏子速度不減反增!
前方的河道陡然收窄!
緊接著,一幅令人難以置信的景象,闖入了眾人視野!
寬闊的黃河河道,在流經前方一片如同被巨斧劈開的峽谷時……竟然憑空消失了!
整片整片的激流,奔涌而至,卻在峽谷入口處戛然而止!
河水在斷口處形成一道高達數十丈的渾濁瀑布,轟鳴著鑿向下方!
“嗤——”
瀑布水聲不絕于耳,卻又帶起一陣異響。
無數水汽從瀑布下方蒸騰而起,源源不斷墜下的銀鏈卻是在半途蒸發一空!
瀑布斷流,蒸汽蔓延,眼看著人皮筏子即將沖下懸崖,幾名撈尸人忽地一撐長篙,幾艘載著修行者的筏子驟然停滯在奔流的瀑布上方,堪堪露出前方半截。
“呼——”
郝邱扶了扶額頭,心驚膽戰地說著。
“真是嚇人——啊啊啊啊!”
沒等他說完,他便率先被撈尸人的長篙鉤住腰帶,直挺挺地朝著下方扔去。
“你這是什麼意思?!”赤陽子見著對方突然動手,立刻撐起身子道。
撈尸人沒有回答,而是指了指下方,似是要他們自己去看。
瀑布下方,存在著一道深坑!
深坑邊緣是被水流沖刷得光滑無比的黑色岩壁。
坑底,則是一片被蒸騰熱氣籠罩著的黃色泥沼!
黃泥不斷翻滾,上方不時浮現出一些死魚浮躁,看樣子是河床水分干涸後變作的泥沼。
郝邱此刻正撲騰在泥沼中,渾身泥漿,朝著泥沼中央唯一的“陸地”艱難爬去。
一座通體漆黑的石門,如同從地獄深處拔地而起的巨獸獠牙,巍然矗立在“陸地”之上!
石門表面光滑如鏡,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線,呈現出一種深邃的黑。
門框上,刻滿了無數扭曲的古老紋路。
這些紋路在石門表面如同活物般緩緩流淌。
石門緊閉,門縫處嚴絲合縫,透不出一絲光亮。
“我們到了……”撈尸人說道,“這就是……你們要找的……潼關……”
瀑布截流,霧氣蒸騰,黃泥翻涌,黑門獨立。
筏子上的眾人,皆被眼前這超乎想象的奇觀所震撼,一時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