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的水灌入，卻仿佛滴落在滾燙的沙漠，瞬間就被蒸發殆盡。
還有一部分水則順著他唇邊腫脹的水泡邊沿流淌出來，混合著膿液，在滾燙的地面上嗤地一聲化作水汽。
郝邱遠遠站著巴望此處，臉色慘白，用手帕死死捂住口鼻。
季寧則蹲在少年另一側，眉頭緊鎖。
她的手指正快速地在阿寶腫脹的皮膚上按壓、摸索，動作格外冷靜，卻又夾雜著探尋的意味。
指尖在那些水泡周圍反復按壓，似乎在感受里面的質地，又像是在尋找什麼特定的東西。
“……娘……阿寶疼……”
阿寶的聲音微弱極了。
喉嚨里不斷發出“ ”的抽氣聲。
他努力睜開眼楮，眯出一條縫，茫然地望著頭頂鉛灰色的天空。
眼神中倒映著痛苦與困惑。
他還年少，還不知道死亡意味的本質為何。
他只知道，他或許再也看不見這片天空了，他也或許再也找不著娘了。
阿寶小小的身體在脫水後劇烈抽搐起來。
如同一條被扔在滾燙沙灘上的魚，徒勞地掙扎。
隨著赤陽子和葉響沖出廟門，看到的便是這一幕。
赤陽子一步沖到岩石邊，看著阿寶那幾乎不成人形的小臉，魁梧的身軀劇烈顫抖起來。
“阿寶！撐住！我這就……”
他想說“救你”，可話到嘴邊，卻卡在喉嚨里，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袁楊灌水的動作徒勞地持續著，聲音帶著絕望，似是眼前少年的模樣讓他這個看似冷血的家伙也終于觸動。
“沒用的……赤陽……沒用的，你看！”
他指著阿寶的腳。
那雙本就瘦小的腳，此刻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光澤。
變得灰暗、干癟，如同被抽空了血液，正在迅速地向黑炭的質地演化！
阿寶，正在逐漸變成他們此前在深坑中見到的那些，生不如死的碳狀人形。
“啊——！！”
阿寶突然發出一聲極其短促尖銳的慘叫，身體猛地向上弓起！
那些遍布在他全身的半透明水泡，在這一刻如同被戳破的氣球，接二連三地發出密集的響聲，猛地爆裂開來！
噗嗤！噗嗤！噗嗤！
渾濁的的黃水噴濺而出，灑在滾燙的焦土上，瞬間騰起刺鼻的白煙！
隨著水泡的爆裂、汁液的流失，阿寶的身體如同泄了氣的皮囊，以極快的速度塌陷下去。
他的皮膚瞬間失去了所有彈性，緊緊貼在嶙峋的骨架上，呈現出一種令人心俱的焦黑！
如同燒透的木炭，又像被烈火瞬間焚盡的枯柴。
葉響立刻俯下身子，從包袱中取出一顆焦黑色的丹丸塞入少年口中。
隨著丹丸入口，那些恐怖的變化似乎被成功抑制，可很快，少年的慘嚎聲再度傳來。
這……
葉響眉頭緊鎖。
就連章百號稱能夠活死人肉白骨的靈藥都無力回天，一股無力感涌上心頭。
他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少年，在痛苦中逐漸走向死亡的終點。
阿寶那張稚嫩的臉龐在極度痛苦中扭曲，逐漸定格。
“娘……阿寶……想娘……”
他的嘴巴微張，發出歇斯底里的扭曲聲線。
最後一點微弱的生命之火，在那雙渾濁的眼瞳中徹底熄滅。
整個過程快得令人窒息。
前一秒還是一個在痛苦中掙扎的孩子，下一秒便化作了一具蜷縮焦黑的殘骸。
而眼前這幫在大獻都算得上頗有神通的修士，卻都無計可施。
少年焦黑的殘骸靜靜地躺在岩石陰影里，維持著生前最後痛苦的姿態，無聲地控訴著這世間的殘酷。
突然出現的妖災，對修士們是仙跡，是利誘，可對百姓而言，卻是無端的折磨與災難。
他們寄希望于那些能夠救他們于水火的“仙師”，卻沒想對方只把他們當作滋養自身的養料。
血肉苦弱，這到底是這世界的底色。
只有遠處枯樹上知了仍在嘶鳴，似是在嘲弄著凡人的死亡。
赤陽子僵在原地，周身翻騰的金色烈焰緩緩收攏，熄滅。
他呆呆地看著那具小小的焦炭，仿佛靈魂都被抽走了。
袁楊手中的水囊“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清水汩汩流出，迅速滲入干裂的焦土。
他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郝邱早已背過身去，肩膀抑制不住地抖動，胃里翻江倒海，卻什麼也吐不出了。
“我們，找個地方把他……“赤陽子咬牙說著，忽然身體一晃，險些栽倒在地。
好在季寧似乎提前有所感知，一把將他攙住，可再看時，赤陽子卻已經昏迷了過去。
葉響一把抓住赤陽子手背，幫著季寧一起將對方攬住，卻發現赤陽子此刻的體溫高得嚇人。
側目看去，葉響臉色劇變。
只見在赤陽子的衣衫內側，肉眼可見的脖頸處，竟是長出了一小串細微的紅腫水泡！
是夜夜深，雙月空懸，古剎內部。
火光在古剎殘破的牆壁上投下扭曲躍動的影子，將堆積如山的尸骸殘影拉得如同幢幢鬼魅。空氣中除了那股焚燒血肉的焦糊味，只剩下一片寂靜。
火光 啪響動，照亮了古剎中的營地。
巨大的尸堆在烈焰中緩緩塌陷、碳化，升騰的黑煙穿過廟頂，融入無邊的夜色。
葉響將阿寶的尸首與那個母親的尸體擺在了一起。
盡管他也無法確認他們是否便是彼此尋找的對象。
但黃泉路遠，有人陪伴，總顯得不那麼孤單。
袁楊早已將自己裹進一張厚重的草席，蜷縮在遠離人群和火光的陰影里，像一具提前入殮的尸首，只有偶爾極其輕微的呼吸聲證明他還活著。
郝邱則縮在另一處角落，背靠著冰冷殘破的佛像基座，肥胖的身體努力團成一團，一雙小眼楮在火光映照下閃爍著驚疑不定的光，神經質地掃視著沉默的葉響和蹲在赤陽子身旁的季寧。
站在火堆邊緣，看著平躺著昏迷過去的赤陽子。
他的脖頸側面，幾顆鴿卵大小的半透明水泡，正詭異地從皮膚下鼓起。
邊緣紅腫，在火光下反射著不祥的油光。
葉響率先開口，低聲問道。
“赤陽子現在的狀況，你應該是知道怎麼回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