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如同暗處的霉菌，在竊竊私語和恐懼中迅速蔓延。
人們需要為一個這突如其來的悲劇，尋找一個可以指責、可以發泄恐懼的對象。
而甦萱蘅，這個蒼白、安靜、看起來就好欺負又有著“晦氣”名頭的女孩，成了最完美的靶子。
起初只是躲閃的目光和背後的指指點點。
但很快，就變成了公開的排斥。
甦萱蘅去領取每日配給時，隊伍前後的人會下意識地遠離她，仿佛她身上帶著瘟疫。
分發食物的工作人員動作也會變得迅速和僵硬，盡量避免與她的任何接觸，遞給她的水壺或餅干仿佛是什麼燙手山芋。
甦萱蘅所在的偏僻角落，原本只是安靜，現在則徹底變成了孤島。
沒有人願意從附近經過，相鄰帳篷的人甚至悄悄把鋪位挪到了更遠的地方，在她周圍清出了一小真空地帶。
偶爾有不懂事的孩子好奇地想靠近，也會立刻被大人臉色慘白地拽回去，低聲呵斥“離她遠點！你想把怪物招來嗎？！”
小雅來找過她一次，臉色糾結，眼神里充滿了愧疚和不安。
“萱蘅…你別听他們瞎說…”小雅的聲音干巴巴的，毫無說服力“那怪物進來…跟你沒關系…”
甦萱蘅抬起頭，受傷的看向小雅，眼楮紅紅的，像是哭過很久。
她輕輕搖頭，聲音微弱“小雅…你別管我了…他們說的也許是對的…我可能就是…”
甦萱蘅低下頭，肩膀微微顫抖，後面的話淹沒在哽咽里。
這副樣子讓小雅更加難受，她想安慰，卻又不知道說什麼，最終只能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便倉皇地逃走了。
之後，小雅來的次數明顯少了，即使來，也總是匆匆說幾句就離開，不敢多做停留。
甦萱蘅將她的疏遠，和周圍日益明顯的敵意盡收眼底，臉上總是掛著悲傷和逆來順受的表情，內心卻一片冰冷漠然。
她甚至開始“配合”這種流言！
甦萱蘅變得更加沉默寡言，總是低著頭，盡量減少外出，即使偶爾不得不出現在公共區域，也會縮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身體微微發抖，仿佛無法承受那些無形的指責和壓力。
這副“認罪”般的姿態，反而更加激化了某些人的情緒。
幾天後的一個傍晚，當甦萱蘅照例去領取那點少得可憐的晚餐時，終于爆發了。
一個剛剛在襲擊中失去兒子的壯碩男人，紅著眼楮，在看到甦萱蘅走近分發點時，積壓的悲痛和憤怒瞬間找到了出口。
“滾開！”他猛地朝甦萱蘅吼道，聲音嘶啞充滿恨意“你這個掃把星！瘟神！都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兒子！你還敢來這里！”
男人一邊吼著，一邊激動地推開身前的人，朝著甦萱蘅沖過來，似乎想要動手。
周圍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看了過來，目光復雜，沒有人上前阻攔。
甦萱蘅像是被嚇傻了，呆立在原地，臉色慘白如紙，手中的空飯盒“ 當”一聲掉在地上。
她身體劇烈地顫抖著，眼淚瞬間涌了出來，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就在那男人的手幾乎要抓到甦萱蘅衣領的時候——
“住手！”
一聲嚴厲的喝止響起。趙偉帶著兩名士兵快步趕來，臉色鐵青。
他一把攔住那個情緒失控的男人“王師傅！冷靜點！你想干什麼！”
“趙警官！就是她！就是這個女人！她把怪物引來的！她害死了這麼多人！為什麼還要留著她！把她趕出去！”男人激動地掙扎著，指著甦萱蘅咆哮，涕淚橫流。
趙偉用力按住他，目光掃過周圍沉默或隱含贊同的人群，最後落在嚇得幾乎癱軟、淚流滿面的甦萱蘅身上，眼中閃過一絲復雜。
“沒有任何證據表明襲擊與她有關！”趙偉提高聲音，既是對男人，也是對所有人說
“官方正在調查怪物入侵的途徑！在結果出來之前，任何無端的猜測和指責都是不允許的，更不允許傷害其他幸存者！這是命令！”
他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暫時壓下了騷動，那個失去兒子的男人最終被士兵勸離，依舊不停地咒罵著。
趙偉走到甦萱蘅面前，看著她瑟瑟發抖、哭得幾乎喘不上氣的樣子，嘆了口氣，語氣放緩“你沒事吧？”
甦萱蘅只是搖頭，說不出話，眼淚掉得更凶。
“先回去休息吧。食物我會讓人稍後給你送過去。”趙偉說道，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甦萱蘅站起身，低著頭，踉踉蹌蹌地跑回了自己的帳篷，拉上簾子，將自己徹底隔絕開來。
帳篷外，人群在士兵的注視下慢慢散開，但那種壓抑的敵意和恐懼並未消失，反而因為被壓制而更加暗流涌動。
帳篷里，甦萱蘅臉上的淚水瞬間止住，她面無表情地擦去臉上的淚痕，眼神平靜無波，甚至帶著一絲嘲弄。
驅逐？
正合我意，她不需要再待在這個越來越封閉、監視越來越嚴的避難所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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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的排斥和敵意，正是她離開的完美借口。
而且，是被“逼”走的。
一個被所有人排斥、無法容身的“純陰之體”，為了不連累他人，只能絕望地離開相對安全的避難所，重返危機四伏的地面
還有比這更合理、更令人同情或者更令人慶幸的劇情嗎？
甦萱蘅安靜地坐在帳篷里，听著外面隱約傳來的、關于如何處置她的爭論聲。
時機快到了。
只需要一點小小的…推動。
她需要讓官方也“不得不”考慮讓她離開。
畢竟，維持避難所的穩定，才是他們最優先的事項，不是嗎？
甦萱蘅的指尖，無聲地劃過冰冷的地面。
計劃，可以進入下一階段了。
流言和敵意並未因趙偉的干預而平息，反而越來越劇烈。
甦萱蘅徹底成了孤島，除了每天定點送來勉強果腹的食物和水的士兵，再無人靠近她的帳篷。
竊竊私語和厭惡的目光將她緊緊包圍，甚至有人開始向管理層施壓，要求將這個“災星”隔離或者“處理”掉。
小雅又偷偷來過一次，塞給她半塊壓縮餅干，眼神躲閃，語氣充滿了愧疚和恐懼“萱蘅…對不起…大家現在都…你最近還是盡量別出來了…”
甦萱蘅接過餅干，臉上是麻木的感激和深深的絕望，她抓住小雅的手，聲音輕得像耳語“小雅…我是不是…真的不該活著？”
小雅嚇得猛地抽回手，臉色煞白，連連搖頭，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最終倉皇逃離。
表演已經足夠。
是時候了。
這天深夜，避難所里大部分人都陷入了睡眠，只有巡邏士兵的腳步聲，和遠處傷員偶爾的呻吟聲打破寂靜。
甦萱蘅悄無聲息地坐起身，她沒有開燈，在黑暗中，最後檢查了一下僅剩的東西
空水瓶，吃剩的包裝紙，那張皺巴巴的、印著特殊號碼的名片
她將名片仔細地折好，放在睡袋最顯眼的位置，然後，走到帳篷門口，側耳傾听。
巡邏的腳步聲剛剛過去。
甦萱蘅深吸一口氣，臉上所有的柔弱、悲傷、麻木瞬間褪去，只剩下絕對的冷靜和一絲……迫不及待。
她沒有化作黑霧。
而是選擇最“人類”的方式——甦萱蘅輕輕拉開帳篷的拉鏈，貼著帳篷區的陰影，快速而安靜朝著出口移動。
她的行動沒有刻意完全隱藏，甚至故意讓一個躲在暗處偷偷抽煙的幸存者瞥見了背影。
路線她早已爛熟于心，避開主要的哨卡，利用物資堆和建築的陰影，她如同一個熟練的潛行者，很快接近了那條主要用于運輸垃圾的備用通道。
通道口有一名士兵看守，正打著瞌睡。
甦萱蘅屏住呼吸，從極遠的陰影處，彈出一粒小石子，精準地打在遠處的一個鐵桶上，發出“ 當”一聲輕響。
士兵一個激靈醒來，警惕地端起槍，朝著聲音來源的方向走去查看。
就在他轉身的瞬間，甦萱蘅如同鬼魅般掠過通道口，消失在了通往地面的樓梯上。
自由了！
甦萱蘅沒有停留，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那隱藏著數千人的地下入口。
她快步融入街道的陰影，向著更深的城市廢墟走去。
在她離開後大約一個小時。
第七號避難所，西北側，那個之前被中級鬼怪突破、後來被勉強加固封鎖的區域。
牆體內部，突然傳來一種細微的、令人牙酸的刮擦聲。
起初很輕，淹沒在鼾聲和呼吸聲中，但很快，聲音開始變大，變得密集！仿佛有無數只爪子在同時刨刮著
“什麼聲音？”一個巡邏的士兵停下腳步，警惕地望向那個方向。
他的同伴也听到了，臉色一變“好像是…從封鎖牆那邊傳來的！”
兩人立刻端起槍，慢慢靠近。
就在此時——
“轟！！！”
一聲巨響！那面剛剛加固過的牆體猛地炸裂開來，碎石和鋼筋四處飛濺！
濃郁得如同實質的黑霧從破口處洶涌而出，伴隨著無數令人頭皮發麻的、尖銳嗜血的嘶吼聲！
不是一只，不是兩只！
是十幾只、幾十只形態各異、但同樣猙獰的鬼怪！
它們像是被壓抑了太久，終于找到宣泄口的洪水，瞬間沖入了避難所的人群居住區！
“敵襲！！！最高警戒！！！”士兵的嘶吼聲被瞬間淹沒在爆炸性的混亂中。
警報淒厲地拉響！但太晚了！
睡夢中的人們根本來不及反應，慘叫聲瞬間響成一片！血腥味瞬間席卷開來！
之前被甦萱蘅暗中壓制、驅散、變得有些溫順的低級鬼怪們，此刻仿佛集體陷入了徹底的瘋狂！
它們不再躲藏，不再試探，而是發起了毫無保留的、自殺式的瘋狂攻擊！
不僅如此！從那個破口深處，還有更多的鬼怪正在源源不斷地涌出來！
仿佛那條連接無極鬼蜮的裂縫，在這一刻被徹底撕開！
“開火！全力開火！”軍官聲嘶力竭地命令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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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機槍噴吐出火舌，子彈掃向怪潮，瞬間將最前面的幾只撕碎！
但鬼怪的數量太多了，而且它們極其狡猾，利用帳篷和隔間作為掩護，從四面八方發起了攻擊！
許多怪物根本無視子彈，除非被直接打碎核心，否則即使肢體斷裂也會瘋狂前沖！
整個避難所變成了真正的人間地獄！
人們哭喊著、奔跑著、相互踩踏著！
士兵們拼命試圖建立防線，但瞬間就被蜂擁而至的怪物沖垮！
那些“異常現象應對部”的人員和覺醒者試圖抵抗，但他們的力量在這突如其來的、規模遠超想象的攻擊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符 的光芒一閃即逝就被黑霧撲滅！
微弱的火球砸在怪物身上只能留下一點焦痕！
一個力量型的覺醒者怒吼著砸碎了一個鬼怪的腦袋，但隨即就被三四只鬼怪撲倒在地，瞬間被分尸！
絕望！徹底的絕望！
趙偉一邊開槍射擊，一邊試圖組織疏散，但通道早已被混亂的人群和瘋狂的鬼怪堵死！
他眼睜睜看著那個之前指責甦萱蘅的男人，被一只鬼怪咬掉了半個腦袋，看著小雅和她父母在奔逃中被人流沖散，瞬間消失在怪物的利爪之下…
他目眥欲裂，心中卻猛地閃過一個冰冷的、可怕的念頭
難道真的跟她有關？
難道…難道那些流言…竟然…
一聲近在咫尺的嘶吼打斷了他的思緒，一只利爪穿透了他旁邊隊友的胸膛。
趙偉低下頭，看著隊友胸口冒出的、沾滿粘稠液體的爪尖，瞳孔顫抖。
毀滅。
這是徹底的毀滅！
在他拼命擊殺那個鬼怪時，他……似乎又听到了那冰冷的系統提示音。
…
地面之上。
已經遠離避難所區域的甦萱蘅，站在一棟廢棄高樓的樓頂，遠遠眺望著那個方向。
即使相隔甚遠，她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地下傳來的、那場瘋狂盛宴所散發出的磅礡能量波動
恐懼、絕望、死亡、以及鬼怪們肆意殺戮時釋放的狂暴能量。
濃郁，甜美，令人沉醉。
甦萱蘅微微閉上眼楮，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在品嘗著空氣中無形的美味。
她能看到，那個她居住了短暫時間的巢穴，正在迅速被死亡填滿。
人類的抵抗微弱如燭火，正在逐一熄滅。
一切都很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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