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棠收到玉珠的信,初時也當做綺眉。
她不氣也不急,看過幾次,斷定這不是綺眉所寫。
這封信的內容和前頭對不上,綺眉前面還讓她勸說李嘉爭奪皇位,怎麼突然又說不讓自己和李嘉聯絡呢?
但威脅的理由倒是充分。
徐棠不信綺眉能蠢到明明做上李嘉的王妃,連內院都管不住。
回信直言,若真有人能威脅到徐家安全,請綺眉佷女為家族安危,把這危機熄滅在未點燃時。
省得燒起來,費勁去滅。
綺眉不是徐棠,做不到視人命如草芥。
她再不喜歡玉珠,也不願殺人。
再說她心中對玉珠充滿同情,她愛過李嘉,所以格外能體諒玉珠。
她自己慢慢體會到閨閣女子所承受的約束。
也驚訝于自己不曾察覺到這枷鎖,皆因習慣了它的存在。
故而明白徐棠當年為何拼命想掙脫這一切,不惜選擇嫁給商賈之子。
她不贊同徐棠那種自私的做法。
隨著心智成熟又不得不佩服小姑為了夢想敢想敢為。
她對徐棠產生了十分矛盾而微妙的感情。
信件到了手上,她不知怎麼面對玉珠,這些日子李嘉不在,玉珠像沒了魂。
請安時便會問有沒有李嘉的消息。
每日都會問王爺什麼時候回來。
還向綺眉訴苦,早知道不如不做這個側妃。
側妃比著通房丫頭地位高出不知幾階,供奉、吃用都要好得多。
而且,地位的提升,帶來的不只物質上的豐富。
走到哪誰都會高看她一眼,不敢不尊稱一聲側妃。
她只活在有李嘉的那個世界里。
沒了李嘉,一切都沒有意義。
她活得純粹。
綺眉讓她回去看看爹娘,現在也出息了,按理也當衣錦還鄉。
她只回去一次就懨懨說再也不去。
綺眉問了跟隨的小丫頭,說是回去時竟認錯人,把旁人認成自己娘親,鬧了場笑話。
玉珠升為側妃跟本沒和家人提,所以從未有人找上府來尋親。
最後只留了些銀子就回來了。
對她來說家人全是有血緣關系的陌生人。
她爭奪李嘉的愛,卻沒害過綺眉。
這樣一個女子,綺眉怎麼下得去手殺她?
綺眉心事重重,剛好玉珠又過來正院,早上才來請過安,這會午時又來,不免太勤快了些。
“側妃萬安。玉珠想來問問,南邊那位女帝可有回話?”
綺眉請她坐下,開解她說,“我小姑那人不把我放眼里,你在南邊伺候過,也知道那時我的處境。”
“親小姑連見也不肯見我。”
“如今只是寫信怎麼會回呢?”
玉珠臉上愣愣的,聞听此言突然活泛過來,眨著水汪汪的眼楮道,“那不對。她許是不在乎側妃,但她不能不在乎徐家。”
“再說她冒名頂替之事,傳到暹羅國中,對她坐穩帝位沒半分好處。”
她變得鮮活又機靈,接著道,“想想咱們皇上,一個男人掌握全國都難得不得了。她一個女子,就算有手段,那也不是當地人。”
“穩住全局都困難,哪里敢讓人知道她根本不是大周公主?”
“這是其一,其二,徐家握著重兵,這個才是支持她坐穩帝位的關鍵,她不會看著徐家因她出事。那樣徐家是不是會恨上她呀?”
“連我這樣的人都知道輕重,我不信她一個能坐上帝位的女人會不在乎。”
“我想明白她為何不理會王妃。”
“她放不下帝位,所以就放不開王爺。”
玉珠起身在屋內踱步,“側妃想想,沒了王爺,她掌兵權並不方便,又不肯相信暹羅國的官員。”
“她需要王爺以曹家或她自己的徐家為她稱帝做依靠。”
“王妃,你們徐家不會摻和這趟渾水對不對?畢竟暹羅只是小國。”
“咱們皇上要是不在乎,徐家不敢在乎。”
“她只有借由握著王爺的心,才能利用王爺。”
綺眉不忍心打斷,也無法告訴她,徐棠識破了信是假的。
她們誰也想不到,徐棠的信件由南向北,途經十三州驛站,被李仁截獲,他同樣看了里頭的內容。
徐棠鐵了心支持李嘉去和李仁一爭高下。
其中還列了一串可為李嘉所用的大臣名單。
其中不乏位高權重者。
李仁看著信上內容,他還依稀記得徐棠的模樣。
那樣一個弱女子,誰又能想到,如今能站到他敵對陣營中去?
李仁寫信告知鳳藥此事,並打算直接除掉徐棠。
……
綰月在李嘉到達青州時,私下溜到桂忠房間見其一面。
兩人相對,不由嘆息阿野變化之大。
他仍然記掛著綰月,只是臉上從見面到最後送別,都沒見其展露過一絲笑意。
他身上籠著“生人勿近”的氣息,一雙眼楮變化最大,眼中不含半分感情。
此行唯一動容之時,是看到尸坑,險些把持不住。
他是貢山覆滅的見證者。
那些尸首的慘狀,讓他再次回到打仗那天。
他所呈御覽的密報每個字都是對事實的還原,只陳述不評價。
皇上對桂忠的表現很滿意。
桂忠,不,那個時候,他是阿野。
他看著綰月的男子裝扮點頭支持,“阿姐要加油過上自己想要的日子。”
“你呢?”綰月擔憂地問,“你好嗎?”
“我很好,未來會更好。”桂忠篤定回答。
之後他便沉默著,听綰月講述來到青州的生活。
一個時辰後桂忠起身,打斷綰月,“姐姐,雖在你府也不可大意,你出來的時間太久了。”
“請姐姐多保重。”
他帶著眷戀看了綰月一眼,開門請綰月出去。
送別時綰月遠遠站在李仁身後,看著桂忠,他的眼楮始終沒向綰月看上一眼。
仿佛那天晚上,便是此生訣別。
……
李仁單獨見了綰月。
綰月自那日家宴,李仁請她帶兵之後再沒穿著過女裝。
外頭的雨終于停了,天卻依舊陰沉。
沉默蔓延,久到綰月幾乎要發問,李仁終于出聲,“你想離開王府嗎?”
這問題對他而言過于沉重,綰月卻似乎只思索一下就點了頭。
他換了種問法,“你想離開我嗎?”
綰月眼神變得復雜,兩人相視,最終綰月依舊點了下頭。
李仁仿佛釋然,心中黯然,一開始沒得到的情,最終還是沒得到。
“本王有個重任交付于你,你若完成,本王還你自由,但你名字依舊在冊,這個是沒辦法去掉的,你知道我如今地位尷尬……”
“但你可以離開這里,去過你想要的生活,甚至……你可以去找從溪。”
李仁听到讓他心碎的一問,綰月壓抑著愉悅,小心問道,“真的?”
李仁道,“你不問問任務,就只關心是不是真的?本王……唉。”
他長嘆一聲。本想說,本王承諾何時沒完成過?最終咽下這話。
是了,他在綰月面前說不出這樣硬氣的話。
他對綰月的承諾都沒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