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春因有孕害喜坐臥不寧。
更令她煩躁的是從溪的信三天一來。
信中催促她,為何不讓綰月回信。
在他看來,綰月不回信,定然是來自姐姐的阻攔。
他了解大戶人家的後宅,知道想讓綰月看到信並非難事。
給姐姐的信不會經過李仁之手,他才敢大膽寄過去。
綺春極不樂意,但也無奈,只能親去偏院。
綰月的小院上懸著“玉瑤”二字。
她是他心中的美玉,何其諷刺。
綺春推門而入,合歡在院中收拾花草,見王妃過來趕緊放下灑水壺行禮。
綺春點頭進入房內,綰月神色郁郁,坐在桌前,面前鋪張宣紙。
硯台中的墨汁半干,紙上一片空白。
見了綺春,她並無驚訝,起身淡然行禮,“王妃有事喚我過去,不必親自過來。”
合歡過來獻茶,綺春揮手讓她出去。
她從懷中摸出一封信放在桌上,“從溪給你來信,我未告知夫君。請你絕了他的念想,叫他別再寫信過來,繼續如此,對你、對王府、對夫君沒半分好處。”
“你若真心喜歡他,更不該與他藕斷絲連,對他不好。”
“從溪已過弱冠之年,還不成親,你忍心嗎?”
綰月別開臉,她心內並不希望從溪成親,但也知道自己這麼想太自私。
“夫君若知曉,也會傷心欲絕。”
“你一人輕易傷了三個人的心。”
綰月回過頭面帶疑惑,綺春苦笑,“除了他倆,還有我呀。”
她目光落在綰月發間,“他親手為你做的金簪,你一直戴著,心中是不是也為他的深情所感?”
“人心都是肉長的,我自從入府,從未為難過妹妹吧?”
綰月點頭,像貓一樣亮晶晶的眼楮不與綺春對視,斜斜看著窗外。
不管她高不高興,總是美麗的。
綺春無聲嘆口氣,男人總會被皮囊所吸引。
綰月那樣惡劣,輕易便能得到男人的原諒。
她漸漸失卻耐心,“綰月,為人總要有原則。你若愛從溪,一早便該跟了他去,既已選了李仁,就別再三心二意。”
“我來告訴你一聲,是為從溪。”
綰月並沒想與從溪怎樣,她不說話,只是感傷與迷茫。
听了綺春的之言,她嘴角浮起一絲笑,輕啟朱唇,“不然呢?叫雪蓉搖船,讓我再跌入湖中一次?”
“!!!”綺春心中一驚,面上卻不動聲色,問道,“你在說什麼?這話是何意思?”
“算了。”綰月淡淡回道,“何必呢?”
綰月病好後,回顧當時情景,早有懷疑。
要不是雪蓉突然撐船,船身搖動,她就算喝醉也不會失足落水。
這次刺傷旁人,又因雪蓉而起。
她真不知道那料子不該正經女子所穿?
綰月不通京中人情,但並不笨。
猜測也只是猜測,沒有實證,說出來沒有意思。
自己小心就是了。
“綰月,我處理事情盡量公平,你若有冤屈盡可說出來,不必藏著。”
綰月答得讓綺春驚訝,她道,“我又不想生子。”
“我來是為從溪,你願意寫封信給從溪嗎,叫他別再來信了,我瞞得了一時,你何苦叫他在咱們爺心里種根刺?”
“你也為從溪想一想!他做錯了什麼?”
綰月咬咬下唇,拿起筆,蘸飽墨在鋪在面前的紙上寫,“信已收到,莫再來信,我很好,已成為王府最得寵的側妃,前塵已了,往事不可追憶,願你安好。勿念。”
連名字也未署,便交給王妃,嘲諷道,“反正你也要查看內容的吧?”
綺春接過信,叮囑,“不管什麼事,你若有委屈,便不必忍,可以說出來。”
綰月別開目光,起身草草行個禮,口中道,“王妃慢走。”
合歡已在門口,等著送綺春。
綺春意識到,綰月其實並未被王府的規矩所改變。
她只是在隱忍。
那些信,綺春只燒了一封,別的都留在自己妝奩匣子里。
若以綰月男女私相收授為由懲罰她,恐一次不能將她徹底打得翻不過身。
那便先不動她。
綺春對綰月心存不忍。
李仁的偏愛,從溪的痴戀,都不是她故意為之。
然而,有些人毫不費力就能得到別人努力也得不到的東西,那才是真讓人生氣的原因。
之後,李仁帶著綺春與綰月參加了宮宴。
此時阿野已被李仁送入宮中,並未放在他所統領的兩路軍中。
而是托人叫他在不歸自己管轄的中路軍中做了一名普通侍衛。
綰月在席上收到紙條,當時便想離席,走到外面,卻感覺到有道目光一直追著自己。
她想了想,只是在外面待了會兒,又回了席間。
這是皇宮,萬一有人使詐陷害就糟了。
放在從前她萬萬不會起這樣的念頭。綰月也詫異自己心思比著從前多了道彎。
她馬上想了個辦法。
宴席散時,她求著李仁,想去瞧瞧阿野。
李仁原是不樂意的,經不起她軟聲哀求,只堅持一下馬上松了口。
他叮囑綺春在仁和殿略等一等,他帶綰月去探望阿野。
綺春拉了李仁一把,笑道,“爺想的不周到,那里皆是軍漢,怎好叫綰月拋頭露面?”
“你將阿野叫過來就是了。”
李仁一拍腦門,他習慣了綰月從前在宮里到處走動,不避男女。
“到底是成過親的人,還是注意些,我去喊阿野過來。多謝夫人提醒。”
他讓仁和殿宮人烹茶,自己去喚阿野。
殿中只余兩人,綰月站在廊下,望著殿外無盡長空。
“妹妹吃茶,醒醒酒。”
“說起拋頭露面,我從前做什麼想必夫人也知道,何苦這會兒又提這個?”
“可妹妹如今已是側妃,你若自重旁人也不敢小瞧于你。”
綰月不冷不熱道說,“談不上自輕自重,我不覺得自己從前有什麼丟人,不過為了活著。”
她轉頭似笑非笑,“不是所有人都能像王妃這樣,出身即是富貴,僕從成群,衣來伸手。”
“不過,如今我也同王妃一樣錦衣玉食,出入車馬儀仗。”
她低低笑了一聲,卻如在綺春心中卷一股狂風——
她也太知道如何叫綺春難受了。
綰月不想挑起爭端,但綺春說話總綿里藏針,她只是小小回擊一次,好叫人知道,她不傻也不弱。
綰月目光一閃瞧了綺春一眼,那一眼銳氣外溢,不過一瞬又變得懶洋洋的。
像極了皇上御獸園里養的猛虎。
總是懶散地趴在地上曬暖,看起來人畜無害。
發出攻擊時,瞬間咬碎人的頭骨。
綺春越發不喜歡綰月。
……
氣氛有些僵住,卻听外面傳來說話聲,是李仁帶著阿野回來了。
綰月激動起來,快步跑出正堂,疾步沖到院門處。
正好兩人露臉,她叫了一聲“阿野……”聲音便哽住了。
她把已經高出她半頭的阿野抱在懷中,眼淚一下便涌了出來。
“你好嗎?可有人欺負你?”
“他已升了藍翎侍衛,正經六品武官呢。你別瞎擔心,倒顯得阿野不中用。”
李仁笑呵呵寬慰綰月。
綰月眼楮紅了,抹把臉,拍著阿野的肩膀,“阿姐沒有小看你。我的風野長大了。”
阿野不好意思地笑著,心里卻驚訝,方才姐姐擁抱他時,將一個小紙團塞入他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