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不曾想到變故來得這樣迅猛。
素夏告訴杏子從這日起須提起精神,她們做的事雖小心,卻是一連串的舉動。
老夫人既然讓管家去了那小院子,就是已經起疑,恐怕兩人行動逃不過那雙老奸巨滑的眼楮。
這時候萬家燈火次第亮起,無數星星閃爍在黑藍色開闊的蒼穹,杏子抬頭仰望星空對素夏說,“姐姐看這天空,天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
素夏知道杏子好意,“是的,人若無牽無掛游走在廣闊人間就是極好的日子。”
“可有牽掛,有未完成的事,就瀟灑不起來了。”
一時兩人無話,素夏過了會兒說道,“我放不下青雲。”
杏子默然,她太了解這種心情。
她性子豁達,馬上轉了念頭,“老太太房里有個伶俐丫頭,你可從她下手。”
“秋霜?那個專管老太太衣服、首飾的丫頭?”
杏子點點頭,“你好好查查她家里,再觀察觀察她,我瞧她是個可用之人。”
“為何是她?”
“那丫頭素日表現得十分有野心,一心想得主子提拔,可惜老夫人房里遠輪不上她。”
素夏掰著指頭數老夫人房里伺候的人數,里外總不下二十個。
又有兩個陪房媽媽,雖不大在房中呆著,卻總壓著這些丫頭們。
她們想得臉,不容易。
秋霜有次回事,沒經過陪房媽媽,直接找老夫人,被陪房宋媽媽打了兩個耳光,一通罵。
宋媽媽與周媽媽這些年仗著是老夫人陪房,沒少拉仇恨。
這些丫頭有些是買來的,有些是家生子奴才,爹娘也是跟著薛家做了一輩子活的老人,有些臉面。
那兩個媽媽卻是陪嫁過來的,是花家人,不管是誰,再怎麼得臉,也不該欺負人。
秋葉挨了打,心中不服,這份委屈只能自己咽下。
“你想收用秋葉,你自己得夠強,不做傀儡。家里誰不知道你雖拿了鑰匙,卻是老夫人的提線木偶?”
杏子把那日到藏書閣找書時,看門老頭說的話告訴給素夏。
“老奴才們都是這麼想的。你最少得把內院的丫頭婆子給治住了,才好做別的事。”
杏子問素夏,“婆母最在意什麼?”
“她的兒子?臉面?地位?”素夏答。
杏子身子後仰,兩只手臂做支撐面向天空,“我覺得是權柄旁落。”
“上次她就想讓大嫂分走你一部分掌家權了,她把能操控別人,放在兒子、臉面、地位之上。”
“你只要真的搶得走薛家掌事權,最叫她難受。”
素夏不語,掌家意味著再也不可能離開薛府,什麼游山玩水,策馬奔騰,都會化為泡影。
可她生在大宅長在大宅,她不是俠客也不了解外面的世界。
有些夢,做一做就罷了。
她在夜色中一笑,人啊,先得了解自己,再做決定。
“希望有一天,你能過上自由自在的日子。”
杏子摸著自己肚子說,“我肯定會,現在且需隱忍,這里還有我的孩子呢。”
“我們先把孩子安安穩穩生下來。老夫人對我們好不好的不打緊,對她的兒孫們倒是真心實意。”
兩人相視一笑。
杏子不再覺得薛府日子煎熬。
有了好友的感覺是不同的。
素夏和蔓兒與阿蘿不同,兩個丫頭同她感情深,但心懷崇拜,把自己放得很低。
素夏和她是平等的,兩人比肩向前,有種知心之感。
杏子心中懷著一種意氣,又不想做事太過激,引起老太太反感。
說到底她和老太太之間沒那麼大的仇恨,對方只是打壓她的性子,想控制她。
素夏與老夫人的恩怨就深了。
杏子平生最不愛錯過熱鬧,再說她現在的確走不得,青連已經知道自己母親做過的事,她反而不急了。
杏子和素夏雖說裝得很像沒事人,青連與青雲卻不擅偽裝。
特別是青連,他被母親驕縱慣了,事事依著自己性子來。
杏子一再交代,先別急著出府,等事情過段時間,胎也穩了,或等生下孩子再說不遲。
婆母也買了房子給青連,何必惹惱了她?
青連只是听到了,壓根沒往心里去。
晚間獨自請安時,他臉上的表情暴露了心事。
“青連我兒,宮里的差事當得不順心?”母親由著丫頭捶著腿,悠然問道。
“要不順心辭官不做也沒什麼。”
“兒子沒出息,家里反正也不缺我一個出力的。”青連悶悶地說。
此話帶刺,老夫人略有不快,“那你這是怎麼了?要是累就不必過來請安。”
“兒想搬去母親新置的宅院去住。”
“母親容兒子說完,那里位置離皇宮近,杏子有孕,皇上許她在家養胎,可兒子想叫她回宮里。”
“兒子不喜歡她呆在家里無所事事的模樣,總之一切是兒子自己的主張,與她無關。”
老夫人輕輕踢開捶腿的丫頭,叫她出去。
屋里只余母子二人,她收了笑容,但語氣仍然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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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的意思還是她的意思,重要嗎?難道是她的意思,母親會對她怎麼樣不成?”
“母親心思之深,兒子難以揣測。”
薛母突然笑了,“青連,你在宮里和皇上也這麼說話?咱們薛家離遭殃就不遠了。”
青連梗著腦袋不說話。
母親軟下來招手讓他坐在身旁,“連兒,以薛家如今的地位權勢,你想做什麼做什麼,不想做不做就是。”
“我知道。”青連說。
“你可知道母親為你攢了多少私財嗎?”她突然問兒子。
青連一愣沒想到會扯上這些。
“百萬銀子。”老夫人感慨道,“有了這些錢,不管兵亂還是瘟疫,你都不必害怕。”
她聲音低沉如男子,“母親經歷過困難時期。是我,帶著整個薛家度過難關,錢是人的膽,母親生下你們幾個,就得為你們負起責。”
“我要我的孩子們這一生安穩,自由。”
“連兒,你懂什麼是真正的自由嗎?”她又問。
“不是你在家要不要守規矩,能不能出門,上不上朝,做錯事挨罰不挨罰,在家能不能為所欲為,不是這些。”
她篤定地說,“是不愛做的事不做。不想理的人,不必理會。哪怕是皇差、皇命。”
“你擁有離開的底氣才是自由。”
“娘知道,你媳婦在咱們府里受了些委屈。那些不過是小事,一大家子人過日子,得懂權衡。”
她又誠懇,又慈愛,又嚴肅,說得青連無言以對。
一片深沉的母愛之心,舐犢之情,讓青連愧疚。
“你的姐姐們的親事,我都是千挑萬選,也為她們備了豐厚的嫁妝。母親對薛家,對你們幾個孩子,無愧于心。”
“人生在世,最重要的就是照顧好身邊那幾個重要的親人。”
青連低頭不語。
他心緒繁亂,一時被母親說得無言以對,母親的確為他們做了太多。
但一想到他親手埋了孫成天。
母親將一個無辜的女人關在地下數十年,他仍然不能釋懷。
對青連而言,做人坦蕩清白,比母親說的那些東西更重。
對一個為子女操勞一生的女人,再說重話就顯得他太不孝了。
他只得躬身向母親道,“兒子知道了。”
薛母壓著火氣,揮揮手,“你去吧。”她沒說服青連。
這個小兒子,是六個子女中最體貼溫和,其實是最 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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