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不敢去說。
前幾日逢十五,舉家一同吃飯,父親還嚴厲教訓族中男女,在外謹言慎行,不得做出有傷薛家清譽之舉。
對大家族來說,名譽比什麼都重要。
家中公子小姐們,但凡沒定下人家的,更是要檢點自己的言行。
對于族中敗壞門風的子弟,不管親疏一律嚴懲。
他那一官半職,還是靠著薛家累積的皇恩得的,若是被父親發現自己在府里養了個妓女還弄出了孩子,他在薛家將無法立足。
向來族長在各房長子之間選拔,父親對他仕途不在意,只望他人品清正,以承族長之位。
一族之中,族長是最受尊重的存在,哪怕其他子佷做了再大的官,見了族長也要行大禮。
所以他才那麼緊張自己的賭債是否被家人發現。
要債人上門,簡直比要他性命還讓人怕。
他消停一段時間不敢去花樓,听說是誰家公子去花樓與名妓相好,被自家夫人發現,他夫人不依不饒,那公子在家被捆起來打得皮開肉綻這事才算了結。
因為這些事,才有了薛家長輩的訓誡。
他怎麼敢在這個時候出頭。
上百號親族面前,要是揭破他私養妓女的事,他將死無葬身之地。
他的父親可是把臉面看得比命重要。
他恨自己糊涂,當初應該把仙娘養在外宅,不該抬進院里。
這件事越瞞越難瞞下去。
時間再長,總會露餡。
迷茫中,他走到角落的小院外,隔著竹籬看到自己的發妻俏生生穿著月白衣衫立于石榴樹下。
她揚著一張白淨的如月光的小臉,睫毛上似乎沾著露水,晶瑩閃亮,那淡然的表情出塵脫俗。
他眼瞎,為著一個妓女,將自己的結發妻子拋在一邊。
她怕是傷透了心,才自願搬到這種冷僻的角落里過日子吧?
她那單薄的身子立在風中,樹枝搖晃,花瓣灑落,她伸出玉白的手掌接了幾片花瓣,憐惜地看著掌中花。
她是憐花惜花還是感慨自己的命運呢?
他離她只有幾步,可她側著身子,看花看得入神,一時沒發覺丈夫在旁。
待瞧見丈夫後,她只是點點頭,轉身離開院子,進屋掩上了門!
自己被妻子深深厭惡著,他剛剛意識到這一點。
大公子垂頭喪氣,一聲戲謔的笑驚醒夢里人。
“大哥是後悔了嗎?”
他轉頭,見弟妹拿著一只食盒站在院門口。
“我來瞧大嫂,大哥不進去?”
大公子喪氣地搖搖頭,“不管怎麼樣,她也不會原諒我了。”
“我該把仙娘養在外宅,不應該抬入府里,也不該……算了說什麼都沒用,她是鐵了心不理我了。”
“你傻!大嫂只要人在這兒就有挽回余地。”
“挽回大嫂,也挽回你在薛家的危機,挽救你的名氣,仙娘的事到底現在知道的人不多,只要把仙娘弄走,一切都好辦了。”
“到時只要大嫂回心轉意,你還是從前的大公子,薛家長子。”
“再說了,男人家出去耍一耍很正常,不信你問問你親兄弟,在外怕是不少喝花酒,我們女子在意的不是自家男人在外玩,而是弄不清大小,玩玩罷了你卻當了真。”
“你好好認個錯,把那個賤人抬走,萬事大吉。”
“真的?”
二夫人冷笑一聲,“你長個腦袋自己想想,大嫂真要出去,可以去哪里?”
“也是,她沒地方可去呀。”
二夫人將食盒放在門口地上,自己轉身走了,留下發愣的大公子獨自站在竹籬外。
兩人三米外的樹影後立著個人,把一切對話都听了去。
正是來尋大嫂說話解悶的仙娘。
仙娘意外地與大嫂談得來,她喜歡這個優雅的女人。
這才是她心目中的貴族小姐,大方得體,是花樓女子爭相模仿的樣子。
可惜,她們只學得到皮毛,學不到內在精髓。
仙娘跟著大嫂學了許多貴族家庭的規矩和知識,她教得盡心,還總提點她,要是真能被婆母認下妝室身份,一定要好好表現,在薛家立住腳。
仙娘感激她,進而十分依賴她,也尊重她。
她曾問過為什麼正頭夫人會這麼在意夫君是不是喜歡別的女子。
男人在外喝花酒,養外宅不是很平常的事嗎?
大夫人說,“平常並不是正常。每個女子想要的東西不一樣。我要的東西被他玷污了,所以不想再留在這里,女子本就不大出門,沒了感情,留下來和坐牢有什麼區別?”
“我有自己想過的日子,皇上四處開辦女學,想叫女子學手藝認賬目,可以做到自己養活自己。我想做女師,我的算盤打得可好呢。”
“我一生所求有二,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二是自由。”
“你明白了嗎?”大嫂的眼楮像兩顆寶石,清純又閃爍著光輝。
仙娘不知大公子為何守著這樣神仙似的妻子,還會出來尋歡。
她不明白男人,但卻知曉許多男人永不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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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時常在寂寞時來尋大夫人說話,今日不想听到這樣一場對話。
她咬著嘴唇才使自己沒像個潑婦一樣出來撕扯大公子。
二夫人待她平時也算客氣,在大公子向她討錢時還勸過她別給男人錢。
原來私下是瞧她不起。喊她“賤人”。
而那個她為他自贖自身不要他一分錢的男人,一句話也沒為她辯解。
一瞬間,她就明白了大夫人的心境。
她的手撫上肚子,她要走!離開這個薄幸郎!什麼妾,什麼正頭夫人,她不要了。
可是孩子怎麼辦?
她望著大嫂的所居之處,當即決定……生下來,給薛家。
這孩子將有光明的前程,若是大夫人肯認下這孩子,她能放一百個心離開。
她推門進入院中,一腳把二夫人送的食籃踢到一邊。
仙娘進門,大夫人與她面面相對而坐,一時兩人都沒說話。
兩人都斷無心緒,一樣處于絕境中。
“我想走了,我受夠這個賤男。”仙娘先開了口。
大夫人微微吃驚,先是為自己處境擔心,仙娘要走,她想要休書就難了。
本來大公子就已後悔,兩個女子都離他而去他是不會接受的。
“姐姐我想請教你一個問題。”仙娘說。
“請問。”大夫人頭疼不已,一只手按著太陽穴回應。
“若是姐姐有一天離開薛府,大公子會扶我為正妻嗎?”
大夫人停止動作,抬頭看著眼前漂亮到不真實的女子。
搖搖頭,很肯定地答,“不會。”
“因為我的出身?”
“是。”
“那他只會讓我做妾?”
直到現在,那個男人連在家人面前提起仙娘的勇氣都沒有。
眼見她肚子一天天大起來。恐怕他打的是另一番主意。
“我與他已不再交談,妹妹可以當面問他,切記別激怒于他。”
大夫人冰雪聰明,看穿大公子為人後,就知道這種男人,最好給他留些面子。
若是撕掉他最後那層偽裝,只會將自己逼入更難熬的境地。
仙娘听了,卻沒全听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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