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過東城的青磚灰瓦時,李星群正對著沙盤上西南坊的位置輕叩指尖。田維剛從籬笆外探查回來,靴底還沾著新鮮的泥土“大人,張茂又加派了二十個守衛,听說坊里的鐵匠鋪都在連夜打刀。”
“隨他去。” 李星群推開窗,晚風卷著新翻的泥土味涌進來,“一群跳梁小丑聚在一處,總好過散在城里作亂。” 他轉身指向案上的文卷,“把精力都放在新政上,西南坊的事,幾年後再說。”
三日後的府衙大堂,十二盞羊角燈將梁柱照得亮如白晝。韓嚴法捧著新鑄的銅印,印面上 “大同府法院” 五個篆字泛著冷光;田維腰間的佩刀換了制式,刀鞘上鏨著 “公安” 二字;甦鐵冠正與李助核對賬冊,算盤珠子打得 啪作響。
“韓院長,” 李星群將一卷《刑獄規範》推過去,“凡民告官、鄰里糾紛,皆由法院受理,刑曹不得插手。記住,法字當前,不分貴賤。” 韓嚴法剛正的臉上難得露出鄭重,將文書卷好塞進袖中。
田維摸著新刀鞘直咧嘴“大人,這公安局要管偷雞摸狗,還要巡街抓賊?”
“不止。” 李星群在沙盤上圈出十二處街巷,“設十二個巡捕房,白日維持市集秩序,夜里查禁宵禁。尤其要盯著糧行與銀號,不許再像張茂那樣哄抬物價。” 他忽然笑了,“你那身刑曹本事,總算有地方施展了。”
甦鐵冠這時推了推算盤“大人,稅務局的章程擬好了。商稅分三等,綢緞莊抽三成,糧鋪抽一成五,走街串巷的貨郎免征 ——”
“改。” 李星群打斷他,“貨郎月入過兩貫的,抽半成。窮人生計要保,但也得讓他們知道,商稅取之于民,最後會變成東城的石板路、西城的水井。” 李助在旁補充“屬下已讓人刻了稅碑,立在市集入口,每筆稅銀的去向都寫得明明白白。”
官場改革的墨跡未干,李星群已帶著匠人奔赴城西。昔日蕭骨的馬場被推平,露出底下黑 的煤層。他踩著煤塊對甦鐵冠道“雖然我們學習廣東的經驗,但是廣東是靠海行船,咱們靠煤走車。把這些黑石頭煉成焦炭,能讓鐵器更韌,馬車跑得更快。”
為打通陸路貿易,李星群下了三道硬令其一,征調民夫將大同至代州、應州的土路拓寬至三丈,路面鋪以碎石與夯土,遇河架木橋,逢山鑿棧道,每十里設一驛站,備有替換的騾馬與修補車胎的鐵匠;其二,成立 “通衢護衛營”,由田維從公安系統抽調百余名精壯,佩長刀護商隊,凡持有大同府簽發 “路引” 的商隊,沿途遇匪可憑文書向驛站求助,護衛營需三日內追討貨物;其三,在通衢市設 “度量衡署”,用青銅澆鑄標準秤砣、斗斛,刻上官方印記,商戶需按月校驗量具,作弊者罰銀五十兩。
西域胡商第一次帶著駝隊踏入通衢市時,被眼前的景象驚得直捋胡須北市的皮毛行前,伙計正用標準秤稱著狐裘,旁邊立著石碑,刻著 “一兩一錢皆足”;南市的糧鋪里,掌櫃用官制斗斛量米,買主可隨時到署衙復稱。更讓他們驚喜的是,驛站不僅免費飲水,還能寄存貨物,只需付半成保管費 —— 這比在河西走廊被亂收費省下太多。
“這黑石頭竟能比木炭耐燒三倍?” 胡商頭領捏著焦塊反復查看時,李星群正讓人演示焦炭冶鐵通紅的鐵水灌入模具,冷卻後敲去泥殼,竟是匹鐵制馬掌,邊緣光滑得能照見人影。“用這馬掌釘在駝蹄上,單程能多走兩百里。” 李星群指著賬冊,“十車焦炭換一車玉石,你我各得其所。” 胡商當即拍板,臨走時特意多留了兩個會說漢話的隨從,說是要學這 “公平買賣的法子”。
三個月後,西城冒出五座青磚作坊煉焦廠的煙囪日日噴著灰煙,紡織廠的木機聲能傳到街尾,罐頭廠里,工匠們正將豬肉切塊,裝入陶罐後用蠟密封,再放到沸水鍋里煮半個時辰 —— 這是李星群根據前世記憶改良的法子,雖不及後世罐頭耐久,卻能讓肉類保存兩月不壞。
改革的真正難題,藏在尋常百姓的土坯房里。當第一批 “大同府學堂” 的木牌掛上校門時,李星群正站在王屠戶家的院牆外,听著里面的爭吵聲。
“丫頭片子讀什麼書?能殺豬還是能耕地?” 王屠戶的粗嗓門震得瓦片發顫。李星群推門而入時,見個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正攥著木棍在地上寫字,字跡歪歪扭扭卻是 “王小花” 三個字。
“王屠戶,” 李星群彎腰撿起小姑娘的木棍,“知道西城的紡織廠嗎?那里的織機娘,識得字的每月多領五百錢。” 他往牆上一指,那里貼著官府的告示“女子入學滿六年,可優先入廠當學徒,管吃管住月錢一貫。”
王屠戶撓著頭嘟囔“可…… 可她是個丫頭……”
“明年我要開罐頭廠,裝你們家的豬肉。” 李星群拍著他的肩膀,力道讓屠夫踉蹌了半步,“記賬、算工錢都要識字的人,你家小花若是讀好書,這賬房先生的位置,我先給你留著。” 小姑娘突然抬頭“我能學算術嗎?我想幫爹算賣豬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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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勸說,李星群在三年里重復了兩千三百多次。有次在深山里的獵戶家,對方舉著弓箭不讓進門,他踩著屋檐翻進去,蹲在火塘邊講了半夜 —— 從城里學堂的熱炕頭,講到紡織廠的女工如何用賺來的錢給家里買耕牛。天快亮時,獵戶終于把藏在床底的女兒拽了出來,紅著眼眶說“她娘死得早,我怕她被人欺負……”
三年後的開學典禮,李星群站在新落成的學堂前,看著操場上整齊列隊的孩子。王小花已長成半大姑娘,正領著女學生們朗讀《大同律》;角落里,那個曾從張茂籬笆下溜出來的少年,胸前別著 “全校第一” 的木牌。韓嚴法捧著新刻的律書走過,笑著搖頭“大人,這三年您腳不沾地地跑遍了轄區各莊,眼下學堂剛上正軌,也該松口氣了。”
李星群望著遠處冒煙的作坊,忽然想起剛到大同的那個午後。那時的廣場還飄著血腥味,而此刻,學堂的鐘聲正穿過市集,驚起一群白鴿。他摸了摸腰間的馬鞭,皮革上的防滑紋已被磨得光滑 —— 這三年跑斷腿般的奔波,終究是沒白廢。
秋意漫過雁門關時,大同府的城門樓外已排起三里長的隊伍。五台縣百姓背著捆成卷的被褥,懷里揣著李星群當年簽發的地契 —— 那紙張邊角早已磨爛,卻被攥得溫熱。守城的士兵每驗過一張,就在名冊上畫個圈,到日暮時分,朱砂痕跡已密密麻麻爬滿了七張紙。
“大人,這是今日的第七百三十三人。” 李助將名冊遞進來時,袖口沾著墨汁,“城西的臨時窩棚快搭滿了,戶曹的算盤珠子都快磨平了。”
李星群望著窗外飄飛的榆葉,指尖在案上敲出輕響。三年前他離任五台縣時,曾給百姓留過話“若遇難處,可往大同尋我。” 沒成想那老夫子知縣竟把個十萬人大縣折騰得糧價飛漲,商戶倒閉,到頭來還是要他來接這爛攤子。
“糧倉還能撐多久?”
“頂多半月。” 李助壓低聲音,“城外那百頃地都租給商戶種馬鈴薯了,租金早填進學堂的開銷里。現在別說添新校舍,就連灶房的米缸都快見底。”
正說著,柳玨掀簾而入,帶來股賬房特有的油墨味。她將一本厚厚的賬冊拍在案上“五台縣來的青壯有兩千三百多,正好派上用場。城西的煤礦不是缺人手嗎?讓他們去挖煤,管吃管住,月錢給兩貫。”
李星群眉頭猛地一皺“挖煤?你沒見礦上那些老礦工,十年下來個個咳嗽得直不起腰?那活兒傷根本,不能讓他們去遭這份罪。”
“遭罪?” 柳玨挑眉,伸手從賬冊里抽出張紙條,“這是昨日剛登記的農戶,一家五口擠在破廟里,小兒子都快凍得發不出聲了。比起餓死凍死,挖煤算什麼遭罪?” 她走到窗前,望著窩棚區升起的裊裊炊煙,“夫君別忘了,莊子與惠子論大葫蘆,有用無用,本就看怎麼放。五台縣人多是負擔,但若用好了,就是撬動大同府的支桿。”
李星群指尖停在案上,想起前世課本里那些礦工矽肺的照片,喉間有些發緊“可……”
“可你總把五台縣人當自家人,想格外照顧?” 柳玨轉過身,鬢邊的珠花隨著動作輕晃,“當年你在五台縣教他們種番薯,現在卻要因‘照顧’二字困住手腳?夫君可知,通衢市的鐵匠鋪里,三個大同本地工匠已經在抱怨活兒少了 —— 人多了才有競爭,有競爭才知上進,這難道不是你辦學堂想教給孩子們的道理?”
“我不是這個意思……” 李星群的聲音弱了下去。他確實對五台縣百姓有份特殊的牽掛,那些人曾跟著他在田埂上摸爬滾打,看著他從一個青澀的知縣長成能獨當一面的知府。
柳玨忽然嘆了口氣,伸手按住他的手背“我知道你心疼他們。但你是大同府知府,手里握著的是全城人的生計。若為了偏私壞了規矩,日後怎麼服眾?” 她翻開賬冊,指著其中一頁,“你看,這些人里有會燒陶的,有能打鐵的,還有幾個識得些字的。按學堂的考核標準分等派活,既能人盡其用,又能讓他們服氣,豈不是兩全?”
李星群沉默半晌,終于在賬冊上圈了個紅圈“就按你說的辦。但煤礦必須加兩條規矩每日下井不得超過四個時辰,每月強制歇工三日,礦上得請大夫常駐。”
消息傳開時,窩棚區里炸開了鍋。當田維帶著吏員宣讀考核章程 —— 識三百字以上者可入紡織廠、煉焦廠,能算清百以內加減法者可去修鐵路,其余則分配至煤礦或建築工地 —— 竟有大半人摩拳擦掌。
“修鐵路給三貫月錢?” 個瘸腿漢子拽著吏員的袖子,“我年輕時在五台縣修過棧道,這活兒我能干!” 旁邊個穿補丁長衫的書生趕緊掏出炭筆“我能背《論語》,算不算識得字?”
最讓人驚訝的是煤礦招募處,不到半日就報滿了名額。李星群站在礦口查看時,見個老礦工正給新人們分發粗布口罩“這是李大人特批的,說是能擋擋煤塵。” 有個五台縣來的後生笑著把口罩往臉上一罩“比在老家啃觀音土強百倍!俺哥在煉焦廠,俺在礦上,倆月就能湊夠錢租樓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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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玨說得沒錯,高工資成了最好的強心針。那些原本對學堂嗤之鼻的大同本地戶,見五台縣來的娃憑著識字進了工廠,拿的月錢比自家漢子還多,紛紛扛著板凳去學堂報名。王屠戶更是提著半扇豬肉找到校長“給俺家小花補補課!明年說啥也得考進紡織廠!”
三年時間,三條鐵軌從大同府延伸出去,蒸汽火車噴著白汽穿過雁門關時,秦地的商隊正趕著騾馬在站台上卸貨。馬和握著李星群的手,指節因激動泛白“大人您是不知道,靠著這條鐵路,咱們的瓷器從大同運到長安,比走水路快了二十日!欠的那些銀子早還清了,現在秦商誰家不存著大同的焦炭?”
站在通衢市的過街樓上,李星群望著縱橫交錯的鐵軌,忽然想起柳玨那句 “天下為公”。城西的煤礦區蓋起了一排排青磚房,礦工們下班後能去澡堂泡澡;學堂的鐘聲里,女孩們的瑯瑯書聲與男孩們的不相上下;就連西南坊的張茂,也偷偷派人來學度量衡 —— 听說他坊里的百姓總往東城跑,再不改良規矩,怕是要成孤家寡人。
灶房的香氣順著風飄過來,伙夫正把剛出爐的面包往竹籃里裝。李星群笑著接過一塊,外皮酥脆,內里松軟。想當年剛到大同,百姓頓頓不離蓨面,如今市集上既有陝北的糜子糕,也有江南的糯米團,連西域胡商帶來的葡萄釀都成了尋常飲品。
“夫君在想什麼?” 柳玨遞來一杯熱茶,水汽氤氳了她的眉眼。
“在想,” 李星群望著遠處學堂的飛檐,“當年總怕對不住五台縣的鄉親,現在才明白,讓所有人都能吃上熱乎飯、住上結實房,才是真的對得住他們。”
暮色漸濃時,火車的汽笛聲穿過街巷,與學堂的晚鐘交織在一處。鐵軌旁的路燈次第亮起,昏黃的光暈里,歸家的百姓提著菜籃說說笑笑,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 —— 那是比任何石碑都更鮮活的政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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