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李星群輾轉難眠，窗外華洲城的梆子聲一下下敲在心頭。天剛蒙蒙亮，他便叫醒鐘杰和史文恭，三人簡單收拾後，避開城門守衛，從一處荒廢的排水口鑽出城外，朝著西華山方向疾馳而去。
晨光刺破薄霧，李星群勒住韁繩，望著眼前熟悉的山道。太華山與少華山如兩尊巨獸對峙，山間隱約可見被戰火燻黑的痕跡。十六年光陰匆匆，這里的一草一木都刻著往昔回憶。在他的帶領下，三人沿著隱秘的羊腸小道，很快來到兩山之間一處被竹林掩映的小村子。
村口的老槐樹下，幾個村民手持農具，見到陌生人闖入，立刻警惕地圍攏過來。為首的壯漢將鋤頭一橫，目光如炬︰“你們是什麼人？再往前走半步，可別怪我們不客氣！”
李星群摘下斗笠，露出面容，微笑道︰“王大哥，是我。” 那壯漢手中的鋤頭 “當啷” 落地，布滿老繭的手微微顫抖，三步並作兩步沖上前，緊緊攥住他的手臂︰“李兄弟！真的是你！十六年了，你可算回來了！” 說著，渾濁的眼眶泛起淚花。
周圍的老人們認出李星群後，紛紛放下農具圍上來。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婦人擠到前面，顫巍巍地摸著李星群的臉︰“孩子，都長這麼壯實了！當年你教我認字，現在我都能給孫子講故事了！” 而一旁幾個年輕村民卻面面相覷，小聲嘀咕著這人是誰。
“這位大哥是？” 一個虎頭虎腦的少年好奇地拽了拽老婦人的衣角。
老婦人笑著拍了下少年的手︰“你這娃娃，他可是咱們村的大恩人！十六年前幫咱們打跑山匪，還教咱們讀書識字！” 少年恍然大悟，立刻挺直腰板，眼神中滿是崇拜。
“快進屋喝口水！” 另一位上了年紀的村民拽著李星群的衣袖，“我家新釀的米酒，管夠！”
李星群望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眼眶不禁發熱。他看向那些年輕村民，朗聲道︰“當年我走的時候，你們還在襁褓里。如今都長成俊小伙、俏姑娘了！” 年輕人們不好意思地笑起來，氣氛一下熱鬧起來。
“大伙別光顧著說話，快把李公子他們請到家里去！” 王大哥大聲招呼著，轉頭又對李星群說，“兄弟，你可得多住些日子！這次無論如何得嘗嘗我婆娘新學的手藝，那紅燒肉，香得很！”
村民們簇擁著三人往村子里走去，歡聲笑語打破了山間的寂靜。鐘杰和史文恭跟在後面，看著這熱鬧的場景，臉上也不自覺地露出笑容。史文恭輕輕捅了捅鐘杰︰“沒想到大帥還有這一面，倒是像個鄰家兄長。”
鐘杰愕然站在原地，山風卷著細碎的竹葉掠過他發燙的耳尖。他在西華山學藝八載，每日沿著山道往來，卻從未想過這片竹林深處竟藏著這樣一個村落。腳下的青石板路蜿蜒向村中，石板縫里鑽出的野草沾著晨露，仿佛在無聲嘲笑他的孤陋寡聞。
“李公子，這兩位是？” 一位拄著棗木拐杖的老丈眯起眼楮，渾濁的目光在鐘杰和史文恭身上來回打量。
李星群笑著攬過鐘杰的肩膀︰“那位拿折扇的是江湖上的朋友史文恭。鐘杰是西華山門下弟子，難道你們沒見過？”
老丈聞言，手中的拐杖重重杵在地上，枯葉被震得簌簌落下︰“西華山的弟子？” 他冷哼一聲，溝壑縱橫的臉上浮起怒意，“除了你和當年那個小丫頭，那些穿道袍的，哪個正眼瞧過我們？三年前，村里的虎娃摘了幾顆野栗子，不過是誤闖了西華山的地界，就被幾個弟子打得下不了床！”
周圍的村民頓時議論紛紛，有人擼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舊疤︰“可不是！我們給山上送柴火，他們連工錢都要克扣一半！”
鐘杰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他突然想起師父常說的 “清修不問俗事”，此刻這話像一記重錘砸在心頭。史文恭折扇輕搖，不著痕跡地擋在李星群身前，目光警惕地掃過群情激憤的村民。
李星群站在原地，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劍柄。十六年前離開時，西華山與村子雖不算親密，卻也相安無事，他怎麼也沒想到，趙武當成為大師兄後，竟會滋生出這麼多事端。那些村民口中被欺壓的畫面如刺扎心，可他早已脫下西華派的道袍，如今這局面，自己又能做什麼？
老丈看著李星群復雜的神色，拄著拐杖的手微微顫抖︰“李公子，我們信你，但那些人……”
“老伯！” 李星群打斷老丈的話，目光掃過村民們憤怒又期待的臉龐，“我雖不再是西華派的人，但這里的一草一木，還有大伙的恩情，我從未忘過。”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不自覺拔高，“西華山的事，我定會想辦法周旋！若他們再敢欺負人，我拼著這身骨頭不要，也不會讓大伙受委屈！”
村民們低聲議論了幾句，緊繃的肩膀漸漸放松。李星群暗自松了口氣，余光瞥見鐘杰面色慘白地僵在原地，村民們審視的目光像無形的枷鎖壓在他身上。李星群上前一步，用身體擋住部分視線，拍了拍鐘杰的肩膀，壓低聲音道︰“別往心里去，等風頭過了，我送你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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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杰猛地抬頭，眼中泛起血絲︰“大帥，我……” 話未說完，便被李星群拽著往前走。
往村子走去的石板路上，腳步聲沉重而壓抑。李星群望著熟悉的老槐樹，心里卻翻涌著不安 —— 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能號令同門的弟子，如今要如何平息這場積怨？而西華山內，又藏著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
踏入村長那間略顯破舊的木屋，李星群隨手將腰間長劍靠在桌邊，屋內彌漫著艾草燃燒的氣息，混著陳年老木的味道。村長布滿老繭的手顫抖著，往陶碗里斟滿粗茶，茶湯在碗中晃出渾濁的漣漪。
“山上的情況並不是很好啊。” 村長嘆了口氣，蒼老的聲音里滿是憂慮，“韓軍那廝投靠東齊後，帶著敵軍從後山偷襲。展禽掌門雖武藝高強，可架不住敵人人多勢眾，節節敗退。現在啊，他們退守到賀祖洞了，那是你祖師爺當年閉關的地方，就一條窄道，只能容一人通過，易守難攻，靠著這地勢，才勉強抵擋著東齊的軍隊。”
李星群眉頭緊鎖，賀祖洞的地形他再熟悉不過，那處天然關隘雖能暫時阻擋敵軍，卻也如同一座牢籠。“糧食儲備如何？” 他急切地追問。
村長搖搖頭，神色凝重︰“要是不出意外，現在他們的糧草應該還能支撐一陣子。但那地方就巴掌大，人多糧少，撐不了多久。唉，再拖下去，怕是……”
一旁的鐘杰听得心急如焚，手中的茶杯 “啪” 地一聲放在桌上，茶水濺出不少︰“那還等什麼！我們現在就去支援！”
鐘杰話音剛落，屋內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史文恭折扇輕叩掌心，發出清脆的聲響，打破了短暫的沉默︰“鐘兄弟，李大帥所言極是。韓軍既然能拿下西華山，必定早已布下天羅地網。賀祖洞地勢險要，上方峭壁林立，莫說重騎兵，便是千軍萬馬，在那如雨的滾木 石下，也不過是砧板上的魚肉。”
鐘杰紅著眼眶，猛地轉身揪住史文恭的衣領︰“那你說怎麼辦？難道要眼睜睜看著掌門和師兄弟們餓死在洞里？！” 史文恭不慌不忙地掰開他的手，撢了撢衣襟上的褶皺，眼中閃過一絲冷意︰“沖動解決不了問題。韓軍截斷糧草，就是要逼西華派棄守。我們若貿然進攻，正中他下懷。”
李星群起身走到窗邊，推開吱呀作響的木窗。遠處，西華山被陰雲籠罩，隱約可見幾縷硝煙從山巒間升起。他握緊窗框，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現在我們對山上的兵力部署、敵軍防線一無所知。韓軍老謀深算，必定在各要道設下伏兵。強攻，無疑是以卵擊石。”
村長顫巍巍地走到李星群身旁，渾濁的目光望向山巒︰“李公子，後山有條隱秘小徑，是當年獵戶采藥走出來的。但……” 他頓了頓，聲音愈發沉重，“那條路陡峭難行，且要穿過一片毒蛇盤踞的密林，即便僥幸通過，也只能容小股兵力潛入。”
史文恭折扇一展，眼中閃過精光︰“小股兵力？或許這就是轉機！我們可挑選精銳，扮成流民或商販，分批從後山潛入。只要能接近賀祖洞，里應外合之下，或許能撕開一道口子。”
鐘杰听後，眼中重新燃起希望︰“我熟悉西華山的地形，讓我帶隊！” 李星群卻抬手制止︰“不行。你在西華派掛名，一旦露面，韓軍必定察覺。此事需另選人選……”
李星群目光掃過眾人，語氣堅定︰“這條小路情況不明，我先去探探路。我曾在西華山待過一段時間，對山中地形多少有些了解，也熟悉一些避蛇之法，由我去最合適。” 鐘杰還要爭辯，李星群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別爭了，西華派上下還等著我們，探清路才能制定下一步計劃。”
史文恭折扇輕敲手心，思索片刻後點頭︰“大帥小心為上，若有異動，放出信號，我們在外接應。” 村長也急忙說道︰“李公子，我讓村里的獵戶給你準備些雄黃和趁手的工具！”
正說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一名村民神色慌張地撞開屋門︰“不好了！東齊的巡邏隊往村子這邊來了！”
李星群神色瞬間緊繃，疾步上前壓低聲音道︰“村長，讓大伙莫要與齊人起沖突，他們要什麼便給，保平安要緊！” 他轉頭看向鐘杰和史文恭，“我們三人從後山繞出去，找高處監視村子。”
話音未落，三人已如離弦之箭，借著屋檐與樹木的遮掩，施展輕功悄然遁去。李星群足尖輕點青瓦，衣袂在風中獵獵作響，多年的戰場磨礪讓他在夜色中行動如鬼魅。鐘杰緊跟其後，掌心滿是汗水，既擔憂村子安危，又牽掛西華山同門；史文恭折扇收攏插在腰間，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中滿是對東齊騎兵的不屑。
三人隱于村外一處山岩之後，屏息凝視著村子。不多時，十余騎東齊騎兵揚塵而至，鐵甲在月光下泛著森冷的光。
老王家的門 “ 當” 一聲被踹開，王大娘緊緊摟著年幼的孫子，身體止不住地顫抖。她望著牆上丈夫的遺像，心中滿是絕望︰“他爹，這下可怎麼辦啊…… 這些天殺的強盜，連孤兒寡母都不放過。” 淚水無聲地滑落，卻不敢發出一點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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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的張老漢攥著砍柴刀的手青筋暴起，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鮮血順著刀把滴落。他死死咬著牙，看著騎兵將自家過冬的糧食扛走，心里的怒火幾乎要沖破胸膛︰“我跟你們拼了！” 可想起李星群的叮囑，又只能硬生生將這股氣咽回肚里，眼眶通紅地低下頭。
“頭，這村子窮得很，沒啥油水。” 一名騎兵將搶來的半袋糙米扔到馬背上，嘟囔道。為首之人甩了甩手中的皮鞭，獰笑一聲︰“窮？窮也得讓他們知道，這地界是東齊的！給我再搜仔細些！”
年輕的獵戶阿虎躲在柴房里，握著獵弓的手微微發抖。他盯著門縫外囂張的騎兵，暗暗發誓︰“等李公子回來，定要讓你們這些畜生付出代價！” 但此刻，他只能將仇恨深埋心底，生怕一個不小心就給村子帶來更大的災難。
李星群攥緊拳頭，指甲幾乎掐進掌心，眼中怒火翻涌。史文恭察覺到他的情緒，低聲道︰“大帥，此時動手得不償失。” 李星群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目光死死盯著在村中肆虐的騎兵。
好在正如他所叮囑，村民們都選擇了隱忍。東齊騎兵雖蠻橫劫掠，但未遇到反抗，一番搜刮後，便呼嘯著離開了村子。直到馬蹄聲徹底消失在夜色中，李星群才長舒一口氣︰“走，回村看看。” 三人身影一閃，朝著村子疾馳而去，心中各自盤算著接下來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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