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里泰莉神廟的藏書室並不像凱爾莫罕的那樣，只是城堡里一間稍大的屋子，而是一整棟的三層建築。
灰白高大的花崗岩外牆肅穆莊嚴。
翠綠的青藤及其上盛開的紫色花卉，卻又令這份莊嚴少了些冷漠，更貼近人間。
而且與凱爾莫罕的藏書室相比，最大的不同之處是……
這里有人。
很多很多人！
許多身著神廟灰色長裙的少女、婦人和老嫗往來其間，一言不發、步履匆匆。
看見人群中唯一一個背著雙劍的獵魔人，她們也只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最多頷首問候，並沒有前來搭話。
禮貌且克制。
恍惚間。
獵魔人仿佛回到了前世大學里的圖書館，現在正是為了期末考試而早起搶座位的時刻。
確實。
這所謂的“藏書室”即便與前世的圖書館相比，也只是在規模上小了一點。
但對于知識崇敬的氛圍，或許還尤有甚之。
畢竟梅里泰莉神廟擅長草藥、醫術和接生……
藏書室當中的大部分知識都帶著生命與死亡的厚重與責任、傳承和犧牲。
這種氛圍甚至讓獵魔人都不由自主地運用起了貓學派的高超步伐。
他無聲無息地走到坐在藏書室門口，負責登記的一個老嬤嬤面前，小聲詢問道︰
“您好，請問您見到維瑟米爾大師……一個同樣背著雙劍的獵魔人了嗎？”
那老嬤嬤吊著眉毛，像前世的老教導主任一般，瞄了他一眼。
然後右手食指指了指天，又伸出了三根指頭。
獵魔人點點頭，小聲感謝了一句之後，便向著藏書室的木質樓梯走去。
“咚咚咚~”
越往上走，藏書室里的人便越少。
等到了三樓的時候，甚至有另一個老嬤嬤坐在狹窄的門口打瞌睡，看樣子像是在阻止閑雜人等入內。
若是要進去就必須得請她讓開。
當然。
以艾林的身手，無論是前空翻還是後空翻，都可以做到無聲無息地潛入。
甚至還有精靈公主送的可以隱身的魔法道具“夜•色”、小霧珠、小霧妖手骨的化霧……
轉念之間。
獵魔人便想到了不下十種悄無聲息的潛入方法。
緊跟著他抬頭看了看內室，沒發現獵魔人大師的蹤跡之後，選擇了最樸實無華一種。
“吱呀~”
腳下的木板在呻吟。
老嬤嬤眼角的皺紋擠了擠，並未醒來。
“咳咳~”
又輕咳兩聲後，老嬤嬤臉上的皺紋才舒展開，但還是沒有睜眼︰
“草藥辨識和常用藥劑配方在一樓……”
“醫書、經典病例和診斷依據在二樓，分娩會遇到的問題歸類也在二樓……”
“三樓不是你們這些小孩子能來的，趁著還年輕，要多學會幾門謀生的本領，這樣將來走出神廟之後才能不被餓死……”
老嬤嬤自顧自地說了一大通，听得獵魔人一愣一愣的，而且全程都沒有睜開雙眼。
輕車熟路。
出于禮貌，獵魔人本想著等她說完。
卻沒想到這老嬤嬤，說著說著聲音就慢慢變小了，頭又漸漸地向一旁歪過去，就要再睡過去。
無奈之下，獵魔人只能出聲打斷道︰
“您好，我是來找維瑟米爾大師的，請問他現在在這里嗎？”
老嬤嬤這才半睜開一只眼楮，視線從獵魔人的眼楮移至他身後背著的雙劍，隨後伴著椅子向一側挪了挪道︰
“沿著這條路一直往里走，老舊的卷宗都在靠近大窗台的地方……”
“謝謝。”獵魔人輕輕頷首致謝，隨後從她身側經過。
不過……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獵魔人與老嫗擦肩而過的時候，似乎听到她幽幽地嘆了口氣。
不過等艾林聞聲偏頭時，卻看到老嫗已經閉上了眼楮，又睡了過去。
仿佛那嘆息只是他的錯覺。
“是因為被打擾了瞌睡嗎？”獵魔人直覺沒那麼簡單。
但老嫗已沉沉睡去。
獵魔人在原地默默看了幾秒，她佝僂著微微傾斜的背影，便轉頭開始尋找維瑟米爾的蹤跡。
“噠噠噠~”
腳步聲穿梭在空蕩蕩的房間。
略有些低沉的回聲自老舊的書架震蕩起蒙蒙的塵埃。
光線略有些陰暗。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木頭枯朽的腐敗氣味。
很符合這種上了年紀的古老書庫的感覺。
獵魔人一邊走著，一邊打量著兩旁書架上蒙塵的書籍。
走過幾�書架之後，他便知道為什麼第三層不允許神廟內的見習祭司、藥師和醫生前來了。
《阿瑪維特之亂死亡人數一覽》、《黑死病的死因共性》、《法爾嘉之亂導致農民暴動的根源一察》……
阿瑪維特是現任泰莫利亞國王的兒子，偷情伯爵妻子被殺，引發王國貴族暴動的主角。
黑死病看似只是一項疾病，但實際上連獵魔人都听說過黑死病流行期間，貴族們出于恐慌而對平民做出的種種暴行……
將人活活燒死、填埋都只是其中最溫和的部分。
至于最後一個……
不用看內容，光听名字就知道這是本什麼樣的書……
毫無疑問。
這三樓存放著的大多都是一些禁書，拿出去被貴族發現，就會被砍頭、吊死的那種禁書。
當然。
越往後，這樣的禁書就越少。
倒不是因為內容不那麼禁忌。
主要是時間相對古早之後，很多類似阿瑪維特這樣相關的當事人，幾代內的親屬都死亡了。
譬如。
再往後的幾個書架上，就有不少人類對精靈背叛、屠殺、陰謀暴行的寫實記錄。
這在當時或許放出去會引起軒然大波，但現在……
現在。
距離艾恩•希迪們輝煌過的時代，已經很遠很遠了……
……
藏書室的三樓不小但也不大。
即便獵魔人左右瀏覽著書架上的卷宗，也很快在听到風吹樹葉的沙沙聲後，抬頭看見了窗外的天光照入昏暗藏書室。
以及一個天光映照出長長影子的獵魔人。
“是維瑟米爾……”
獵魔人大師被堆疊得很高的書堆圍在中間的，不遠處還有熄滅的蠟燭小山。
想來這幾天，他就是伴隨著這些蠟燭搜尋著狂獵在羊皮、紙張上的蹤跡。。
“噠噠噠~”
伴隨著微弱的腳步聲，那背影越來越近。
然後突然間，艾林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已經靠得這麼近了，他都沒有听到翻書的“唰唰”聲，所以……
三兩步運用貓學派雙手劍的技巧，無聲卻迅速地接近。
緊接著。
小心的繞過擺放散亂的書堆。
果然。
獵魔人大師此刻正歪著頭靠在木質椅背上。
一本看著就很重的厚皮書就攤開在膝蓋上。
說實話。
這是一個很難維持的睡眠姿勢。
達不到獵魔人大師的身體素質，且沒有一定冥想水平的還真做不到這一點。
“說好成熟的獵魔人都用冥想代替睡眠的呢？”
艾林看了眼維瑟米爾被黑色寬檐帽遮擋著的面孔，無奈地搖了搖頭。
接著他偏過頭。
獵魔人大師的對面是大開著的落地陽台，明媚的春光與和煦的風從外面悄悄地溜了進來。
這里確實是個犯春困的好地方。
陽光明媚、春風和煦、安靜且無人打擾……
就連艾林都被感染得打了一個哈切，想要美美地睡上一覺。
深吸一口氣，驅散困意，打起精神。
獵魔人沒有急著叫醒維瑟米爾，而是低下頭打量著獵魔人大師身前的那幾堆書。
咦~
獵魔人在心里輕咦一聲，俯下身子，從燭台壓著的地上拾起了一張紙條。
那上面寫著一堆書目還有頁碼，譬如……
《白船——傳遞友誼還是散播戰爭？》121頁
《艾恩•希迪純潔外表下的罪惡》31頁、93頁
《天體會和與螺旋》167頁
《狂獵研究者的筆記》全書
《鬼魂騎士的異聞傳說》全書
……
林林總總寫了三十幾本書的名字和頁碼。
獵魔人眼楮一掃，看見三堆明顯比其他小書山整齊的厚書堆，再加上將這些書從偌大收藏室中整理出來的時間，艾林稍微心算一下就知道……
即便有南尼克和萊莎的幫助，維瑟米爾這幾天也肯定是夜以繼日的翻看整理卷宗，才能在這麼多書中選出這三十幾本書，並標注好頁碼。
若是這樣。
維瑟米爾就肯定不是在偷懶了……
錯怪了獵魔人大師的艾林，輕輕嘆了口氣，有些內疚地看了眼黑色寬檐帽。
要有多疲憊，才會連冥想的精力恢復效果都不頂用呢？
想了想。
新魔藥的效果也不是必須今天測試好。
于是。
獵魔人不準備打擾維瑟米爾了，起身便欲回聖所，繼續煉制月之塵和鬼靈油。
“嗯？怎麼了？”
黑色寬檐帽隨著一陣震動飄然落下，被一只滿是老繭和傷痕的手輕輕接住。
失去了帽子遮陽，獵魔人大師抬起另一只手遮擋。
布滿血絲的琥珀色貓瞳擴散收縮了兩次後，才迷迷糊糊地看見眼前站著的年輕獵魔人。
“……額……艾……林……”維瑟米爾揉了揉眼楮，“艾林！”
“咯 ”一聲。
維瑟米爾立刻拿著黑色寬檐帽站了起來。
他坐著的椅子都被慣性帶起，兩只椅腿砸在了地上，發出了巨大的聲響。
“我這是……我這是睡著了？”
維瑟米爾有些茫然地打量了一下四周。
艾林見獵魔人大師還有些沒睡醒，柔聲道︰
“再休息會吧，維瑟米爾大師，狂獵的卷宗也沒那麼急……”
維瑟米爾抹了把臉，清醒了一下後，抬手打斷道︰
“我沒事，不用管我。”
“以前為了追獵一只獅鷲，我七天七夜都沒有睡覺，現在這才幾天，只是一時大意罷了。”
“再加把勁兒能趕在五月節之前整理完，不影響我們計劃好的日程。”
“對了，”他抬頭看向年輕獵魔人，“你怎麼來了，不用跟伊安娜學儀式嗎？”
艾林听到這話在心里嘆了口氣。
你耷拉下來的濃重黑眼圈，可沒你的嘴那麼堅硬啊，維瑟米爾大師……
不過他看著維瑟米爾臉上的表情，就知道說服不了這個固執的老頭，便實話將五月節可能發生的意外告知他。
然後在獵魔人大師思索的時候，艾林想到今天過來目的，偏頭看了眼窗外的明媚陽光，邀請道︰
“維瑟米爾大師，離開凱爾莫罕之後，我們似乎還沒有比試過劍術……”
話音未落。
維瑟米爾像捕捉到了關鍵詞一樣，挑了挑眉毛，抬頭看向年輕獵魔人︰
“以往你可沒這麼熱衷比劍，今天這是怎麼了？”
艾林笑了笑，拍拍腰間的試劑袋，道︰
“我新煉制了兩款魔藥……”
新的魔藥？！！
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興致沖沖的維瑟米爾拉住了手腕，向樓梯口走去。
“走！”
“我知道神廟里有一個地方很僻靜，非常適合比劍。”
被興奮地獵魔人大師牽著的艾林無奈，只能不由自主地跟著向外面走。
幸好。
快走到樓梯口時，維瑟米爾放慢了腳步，松開艾林的手腕，悄悄從熟睡老嬤嬤身邊的缺口走出去。
還將食指豎起至于唇前，示意艾林不要說話，腳步輕一些。
緊跟著。
一直到離開藏書室，才終于像躲避了什麼怪物一般，放松下來。
“維瑟米爾大師，剛剛那個老嬤嬤是誰？”艾林回頭看看被陰影和藤蔓籠罩著的藏書室三樓，好奇地問道。
維瑟米爾快步前行的身子滯了一下，道︰
“那是前一任梅里泰莉神廟的大祭司。”
伊安娜之前的大祭司？
獵魔人愣了愣。
梅里泰莉神廟的大祭司不是終身制的嗎？
還有……
前一任的神廟大祭司為什麼朝他嘆了口氣？
是有意還是無意？
正在艾林思索那老嬤嬤的嘆息中有沒有什麼深意時，走在前面的維瑟米爾忽然停下了腳步。
“到了！”他道。
這麼近？
年輕獵魔人抬頭，發現他們現在所在的位置，正是藏書室被樹木掩映後方的一片空地上。
抬頭還能看見三樓門戶大開的陽台。
“鏘！”
“ 嚓~”
“ 嚓~”
艾林循聲望過去。
維瑟米爾從地上挑了兩只長約一米五的筆直樹枝。
干脆利落地拔劍將碎枝碎蔓砍掉，然後扔了一根給艾林。
“來吧，艾林大師。”
“讓我看看這半年來，你都進步了多少……”
年輕獵魔人下意識接過木棍，愣了愣。
不用真劍，用木棍？
這是什麼玩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