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子不教父之過讓皇帝沉默了。
兒子沒有學好，父親不管怎麼講都是有責任的。
平心而論太子走到今天，田秀也的確有不可推脫的責任。
如果一開始皇帝能和太子平心靜氣的溝通，如果皇帝能退讓一些，也許後來的事情都不會發生。
但不管怎麼說，造反就是造反，這是皇帝所不能原諒的。
“皇後，朕給了太子想要的一切，可他竟然謀反，這是絕對不能原諒的！”
趙媛平靜的說道︰“陛下，您確實給了太子想要的一切，可唯獨沒有給他陪伴。在太子的成長之路上，陛下到底指點了多少，只有您自己清楚。”
田秀頓了一下，惱怒道︰“你還是在怪朕沒有教好太子？”
趙媛搖搖頭︰“妾不敢。”
田秀怒道︰“你已經敢了。”
趙媛抬起頭，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反而有幾分傲然。
田秀對上這眼神的時候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識的想把眼楮收回，但一想到趙媛幫太子造反，火氣又上來了。
兩人的目光在空氣中交織，就像一場無聲的較量般。
趙媛看著即將暴怒的皇帝，說道︰
“太子從小時候開始就缺失父愛，陛下沒有陪伴在太子身邊一日，您總說您給了太子想要的一切，可唯獨沒有給他缺失的父愛。反倒是齊王，襄陽王，從小就在陛下膝下長大，有著陛下的寵愛，和他們一比，妾身覺得太子可憐。”
田秀想了想，好像還真是這樣。
以前他打天下基本沒空管教太子，都是把太子交給老師，後來他陸續又有了幾個兒女，那時天下已經平定，這幾個兒女都能在他的膝下長大。
和這些人一比，太子好像確實有些可憐……
田秀搖了搖頭，他確實在太子少年時虧欠了太子許多。
可是他已經盡力的彌補，他不欠太子！
“皇後不必狡辯了，朕並不欠什麼，身為君朕給了太子應有的待遇，身為父，朕也已經盡其所能，朕為他找了最好的老師，讓他可以自行招募門客，允許他參與朝政，難道這些還不夠嗎？他為什麼要造反？朕對他難道還不夠寬容嗎？”
“陛下說的真好。”趙媛忍不住笑出聲，不過是譏笑。
“大膽！”皇帝心神大動，指著趙媛呵斥。
“陛下，您沒事吧？需要奴進來伺候嗎？”殿外侍候的王奉听到皇帝的怒吼，連忙出聲。
“無事。”皇帝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慍怒，不過終究沒放王奉進來。
他還是想和趙媛單獨談談，也許這是他們兩個最後一次談話了。
趙媛直視著皇帝的眼楮，眼神中既有痛苦也有愛意，控訴道︰“陛下說給了太子能給的一切，可陛下給過太子半分真正的權利嗎？陛下除了讓太子到關中營建長安給他放了一次權，平日里可曾給半分權利？您不給太子軍權也就罷了，甚至連政權都不願意給他，您在病重的時候，寧願讓郭氏監國，也不肯讓太子代為監國，這就是您說的給了太子能給的一切嗎？”
“夠了，你住口，你給朕住口！”皇帝氣的從龍椅上跳了起來，指著趙媛怒喝。
趙媛還在繼續輸出︰“太子身邊的門人私藏甲冑，此事與太子沒有任何關系，廷尉府也已經把這個案子查的很明白，可陛下您呢？將太子身邊的人抓起來嚴刑拷問，這難道就是陛下對太子的寬容嗎？”
“夠了，你住口，住口！！！”皇帝已經被說的破防了，忍不住暴跳如雷。
趙媛一點也不怕皇帝，她從來就沒怕過任何人。
“陛下，您這樣對太子，莫說是太子了，就是妾也不服氣！”
田秀臉上風雲變幻，面色陰沉的已經能滴出水，一副山雨欲來的架勢。
趙媛這番話的殺傷力太大了，簡直就是在對皇帝貼臉開大。
這麼多年了，還是第一次有人對他這樣說話。
田秀氣的發抖，他從丹陛上走下來，抬起巴掌要打趙媛。
趙媛昂起頭，面對皇帝即將落下來的巴掌毫無懼色。
這一瞬間，田秀想到了第一次和趙媛初識的場景，她穿著那件紫衣是那樣的動人……
那時的她，年輕、美艷、高冷，活脫脫就是一位從童話世界走出來的公主。
田秀曾發誓要守護這位公主，不讓任何人傷她。
可兩人今天居然鬧到這個地步，實在令人唏噓。
皇帝緩緩放下手，終究是沒有忍心打下去。
趙媛嘲諷道︰“怎麼，陛下不舍得打了？”
田秀氣的將身子轉過去，說道︰“太子謀反的事情先不談，皇後你陰養死士，協助太子謀反，你說說朕該怎麼處置你？”
趙媛冷笑一聲︰“不用陛下處置，妾身在來的路上，就已經將自己處置了。”
田秀還沒反應過來這話的意思，依舊背著身說︰“你自己處置自己？朕好像還沒說怎麼處置你。”
“噗！”
吐血的聲音。
田秀震驚的轉過頭，趙媛已經倒在地上，口鼻還在往外噴血。
“皇後！！！”田秀終于反應過來了，不顧一切的沖過去，抱起她。
看著她嘴角流出的黑血，他驚慌失措的大喊︰“王奉！！！來人，快來人！媛兒，你醒醒，你別嚇我！”
王奉從外面沖進來，看到這里面的場景也是嚇傻了。
他連滾帶爬的出去，驚慌的喊著太醫。
田秀抱著趙媛抓起她的手，她此時已經氣若游絲。
“陛…陛下…媛兒…噗！”趙媛嘴里又噴出一大口血，濺了皇帝一身。
“媛兒，你別說話，保存體力。”直到這一刻，田秀才意識到，他依然深愛著趙媛。
田秀終究不是冷冰冰的政治機器，他是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他和趙媛相守了幾十年，哪怕一塊石頭，幾十年的時間也該有感情了。
“秀…阿秀！”趙媛用盡最後的力氣說︰“你原諒…原諒我，好嘛？”
說這句話的時候，兩行清淚從趙媛的眼角垂下。
田秀緊緊的攥著她的手，“好，我原諒你，我原諒你了。”
趙媛釋然的笑了︰“答…答應我…不要殺了繼業，他…他是個好孩子。”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趙媛又忍不住噴了一口血。
田秀心痛的抱緊她︰“好，我答應你，朕答應了，媛兒，朕現在要你活著，你堅持住。”
趙媛搖搖頭，嘴巴張了張，卻再也說不出話。
田秀感到趙媛的手松了一下，無論他怎麼呼喊，她再也沒有半分回應。
王奉帶著淳于誠趕到的時候，皇後早已經沒了聲息。
淳于誠蹲下身子給趙媛把了把脈，已經沒了，只能滿頭大汗的趴在地上說︰“皇後心脈俱斷，已經崩了。”
“媛兒沒有死，該死的太醫，你再敢胡說，定斬不饒！”
皇帝在無能狂怒也無濟于事，人死終究不能復生。
趙媛死了後，田秀悵然若失，在未央宮的龍椅上坐了一天，連太子謀反的事情都擱置在了一旁。
他沒法接受趙媛已死的事實。
太子謀反，皇後駕崩，前朝一片大亂，皇帝不出來主事，郭瑗之只好代替皇帝去處理前朝的事情，這照顧皇帝的差事就被郭瑗之安排在了王奉頭上。
王奉哭喪著臉來勸了好幾次讓田秀吃飯，每次都被皇帝罵出去。
一直到第二天清晨，郭瑗之把前朝的事情處理的差不多了，才有時間到未央宮來看皇帝。
未央宮的大門被吱的一聲推開，郭瑗之走了進來。
一束陽光順著敞開的大門照到皇帝臉上，郭瑗之驚訝的發現，皇帝一夜之間好像老了幾十歲一樣，他的頭發全白了，整個人就像被抽干了所有的生氣一樣，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呆呆的坐在龍座上。
“陛下！”郭瑗之輕輕喚了一聲。
田秀緩緩轉過頭，眼神空洞地看著郭瑗之。
郭瑗之心中一緊，輕聲道︰“陛下，前朝之事已暫穩，只是太子謀反一事……”
田秀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太子之事，朕自有決斷。”
郭瑗之猶豫了一下，又道︰“皇後已逝，還望陛下節哀，保重龍體，這天下還需陛下主持。”
田秀睜開眼，眼中閃過一絲痛苦，“朕知道了。媛兒臨終前求朕不殺太子，朕答應她了。”
郭瑗之微微點頭，“陛下重情重義，妾敬佩不已。”
田秀站起身，緩緩走向殿外，望著天空，“朕會把太子廢為庶人，將他流放甬東，他的幾個兒子，朕也會一並廢為庶人，將它們交給宗正府嚴加看管。”
此時，微風拂過，吹起他的白發，他的背影顯得無比孤寂。郭瑗之跟在身後，默默無言，只希望皇帝能盡快從悲痛中走出來，重新執掌這江山社稷。
“瑗之，你去把丞相，太傅，司徒，廷尉他們都請來，朕有事要交代。”
結果孔鮒沒有來，韓非也沒有來。
這兩人都認為太子造反是被皇帝逼的，因此選擇了用這種方式向皇帝抗議。
田秀也沒強迫他們過來，而是讓姚賈、李斯給趙媛平定一個謚號。
兩人一听相視一眼，所以我覺得這是個棘手的差事。
皇後協助太子謀反，而且事後畏罪自盡。
這謚號屬實不好評定……
可皇帝要他們為皇後選定謚號，他們也不敢不從。
最終兩人商量了一下，決定給皇後上謚號思。
思者追憶也，同時也有悔罪的意思。
田秀點頭認可了這個謚號。
皇帝下詔罷朝七日，將思皇後的靈柩迎回到長樂宮，百官、宗室、後妃公主都要為皇後服喪，外面的藩王也要限期返回，為皇後服喪。
魏國，信陵。
田望君听說父皇要她回洛陽給他母親服喪，頓時惶恐非常。
她听說了母後幫助太子謀反的事情。
更听說了太子的幾個兒子都因此被廢為庶人。
田望君覺得她作為太子的姐姐，皇後的嫡女，就這樣回洛陽恐怕也沒有好下場。
她召來收攏的門客，準備造反。
魏青停說了以後就來勸說她︰“君兒，太子有皇後的輔助都敗了，如果你從梁地起兵，皇帝立刻就會發大軍彈壓，到時你我死路一條。”
長公主懊惱的說︰“太子和他的幾個兒子都已經被廢，母後也死了，父皇說母後是病故，可天知道是不是他下的毒手？說不定我這一回去，就會被廢，與其如此，還不如奮起一搏。”
魏青深知當今皇帝的手腕，他說︰“長公主，太子的兩個兒子，一個是衡山王，一個是淮南王，這兩人有封地有兵，可他們面對皇帝尚且沒有反抗之力，一紙詔書就被廢為了庶人，你以為憑你手下那些門客，就能斗得贏皇帝？”
田望君听了這話以後心慌不已，“夫君的意思是要我束手待斃？”
魏青說︰“望君，你要是信為夫，就去洛陽奔喪，我保你平安無事！”
……
田秀的皇陵還沒有建好，不過已經初具規模，趙媛的靈柩在群臣的簇擁下，被停放到了地宮中。
葬禮結束了以後，田秀召見了長公主望君。
父女二人見面以後，抱頭痛哭。
田望君說︰“父皇，二弟謀反，兒也有管教不嚴之罪，請父皇廢掉孩兒的公主之位，讓兒去給母後守靈罷！”
說罷，田望君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一個頭。
這些話都是魏青教她說的，魏青說皇帝最念舊情，她越是主動請罪，皇帝越是不會怪他。
魏青還讓長公主穿了一件胡服去見皇帝。
皇帝看到田望君穿的這件胡服，情不自禁的想起了趙媛。
曾經在趙國的時候，趙媛也喜愛穿胡服。
皇帝忍不住涕淚長流，道︰“好孩子，太子做的事情，不關你的事情，你是個孝順的孩子，起來吧。”
田望君起來了以後，又說︰“父皇，兒想留在洛陽，照顧父皇。”
這照顧田秀是假，伺機謀奪皇位才是真的。
如今太子謀反失敗，儲位空虛，她也想爭上一爭。
田秀沒有多想欣然同意讓長公主在洛陽住下。
思皇後下葬的第二天。
太子帶著妻兒準備前往甬東。
甬東位于吳國附近，非常偏僻，當年勾踐曾經把夫差流放在那。
太子臨行的時候，竟沒有一人相送。
他的老師門客都因為謀反受到牽連，或死或被下獄。
如今的太子，真正稱得上是孤家寡人。
“走吧！”
太子帶著妻兒想走，一轉頭就看到一個人。
楚王田樂業。
“大哥！”田樂業輕輕喚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