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失火的消息李東陽和謝遷當夜就曉得了,繼而得知街面上巡城校尉齊出,巡弋京師各處。奈何宮門規矩,他們也沒法子進皇城。再加上如今皇城各處戒備森嚴,詳細消息也無法得知,只能早早來到午門外等候。直到此時,李東陽和謝遷才曉得昨夜東廠行事被派往皇城各門監臨,心中不免惴惴不安。這跟幾年前清寧宮(弘治十一年大火,弘治十六年重修大火時,弘治帝的反應不一樣啊。
好在午門按時開了,然後各種消息在遠處赤紅的天空映襯下冒了出來。
“奉天殿莫名其妙大火……”
“陛下退居長安宮……”
“皇後退避安喜宮……”
“太子救駕……”
“司禮監……”
“御馬監……”
“東廠……”
“鄭閣老被錯誤消息誤導,蹈火救駕,如今身受重傷……”
“陛下得知鄭閣老壯舉,親筆題字‘帝賚忠良’……”
對于其它消息,李東陽和謝遷還需要工夫消化,可是得知鄭直身受重傷,二人立刻放下一切,迫不及待的趕到文淵閣探視。
“些許小傷,不足掛齒。”禿了一條眉毛,頭發短了一大截的鄭直趴在榻上,渾不在意“行儉深受皇恩,怎敢因私廢公。”
李東陽瞅了眼放在鄭直身旁的那卷紙,想來就是弘治帝賜給對方的題字,耐著性子道“鄭閣老對清朝忠心耿耿,俺們都曉得。可是火傷大意不得,還需回家靜養為妙。”
“此乃燒傷,輕則落下病根,重則危及性命。”謝遷也勸道“鄭閣老乃國之棟梁,身負陛下厚望,不可大意。”
“這算啥,當初在虞台嶺,俺比這凶險多了。”鄭直不動聲色道“況且俺就是後背傷了,旁的也沒啥大礙。”
“鄭閣老一心為公,俺們甚為欽佩。”李東陽卻趕緊道“這里不妨交程檢討他們,需早日康泰,才能安陛下之心。”
“李閣老此言差矣。”鄭直卻趕在謝遷開口前道“其它的都好,可是陛下還等著都察院議虞台嶺之功,俺如何敢耽誤了數萬將士的大事。”
鄭直當然曉得身上的傷最好多養幾日,否則一個不好,真的會危及生命。奈何虞台嶺議功的事還沒有解決,他怕一旦告病,那麼李東陽等人就會動手腳甚至請出劉健。這不是‘可能’,而是肯定。所以鄭直一定要在回家前,把議功的事掰扯清楚。
李東陽這才曉得鄭直寧肯要在文淵閣養傷,也不回家的原因,心中不免鄙夷。對方這做派如同守財奴般,讓人不恥。顯然,在鄭直眼中,他自個的命,還比不上議功換來的弘治帝幾句夸獎。奈何若是鄭直賴著不走,他們也真的沒有法子穩定朝局。
“鄭閣老講的是。”謝遷與李東陽對視一眼“這件事確實耽誤不得。如此,不如俺們這就開始吧。”
事有輕重緩急,在鄭直眼中的大事,就其本身,對于李東陽和謝遷二位經驗豐富的閣臣來講,其實並不算啥大事。相比于弄走鄭直,在議功名冊上做些讓步,也無妨。
“謝閣老所言甚是。”李東陽沒有反對“俺這就讓人準備。”
鄭直卻從身旁拿出題本道“也不用那麼麻煩,這是俺剛剛琢磨的票擬,二位閣老瞅瞅。若是沒啥不妥,直接送去司禮監,俺也就告假了。”
李東陽沒有動,謝遷自然也曉得鄭直這是脅迫。奈何不能因小失大,還是伸手接過,打開看了起來。片刻後,遞給李東陽。
李東陽接過來,只看了幾眼,就眉頭緊鎖。待看完之後,還給鄭直道“鄭閣老,這票擬怕是有些不妥吧?”
何止有些不妥,簡直是大大的不妥。這份票擬之中,著兵部只準呈報武職有功人員。其余人員功績,由錦衣衛與後軍都督府會讞後送都察院議功。
“哦!”鄭直看著李東陽“確實,原本應該是五軍斷事官來平咨都察院的。奈何這個衙門沒了,所以才改為了由後軍都督府和錦衣衛一同議功呈報都察院。”
這當然是鄭直胡攪蠻纏,按照制度,錦衣衛是由後軍都督府代管的。如今他竟然讓後軍都督府和錦衣衛一同會讞,分明是太阿倒持。錦衣衛確實是文臣的狗,可不要忘了,如今錦衣衛一分為五。而目下錦衣衛堂上官可是司禮監太監高鳳的佷子,高德林。
“此非朝廷定制……”謝遷自然曉得鄭直會漫天要價,若是可以,他們也就忍了,奈何鄭直要的太狠了。這個口子一開,今後文臣領軍,就要被五軍都督府,更準確的說錦衣衛掣肘。
“太宗靖難之後,明言一切恢復祖制。”鄭直立刻駁斥“是解縉等欺君。俺已經準備告假之前上本彈劾解縉、胡廣、胡儼、楊寓、楊榮、楊溥、金幼孜、黃淮、張瑛、馬愉、曹鼐、陳山、陳循、苗衷、高谷、張益、陳文、彭時、商輅、俞綱、江淵、王一寧、蕭 、許彬、薛 、李賢、呂原、岳正、劉定之、劉 、彭華、尹直、丘靭、萬安、劉吉、徐溥、劉健、還有你李東陽和謝遷等一百零八奸臣,枉改祖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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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東陽深呼吸一口氣,旁邊的謝遷無可奈何。
“枉改祖制”這四個字的後果很嚴重,按照太祖高皇帝遺命,最高可以誅滅九族。
如今的局面就是,弘治帝哪怕心里再恨,內閣若不給由頭,對方也無可奈何。偏偏內閣有了鄭直,隨時隨地自願給弘治帝遞刀。弘治帝是仁君自然不會興大獄,可是卻能用這把刀讓內閣在很多地方讓步,比如兵權。
“這次虞台嶺之戰,從始至終,俺都在場,就沒有瞅見一個文官。也不對宣府巡撫都御史李進,擁兵自守,不發一兵一卒救援右衛城。甚至大捷之後,誨勝為敗,就這樣竟然也能被評升轉?還有巡撫大同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劉宇,火篩殘部就是從大同破圍而出,他竟然能回管院事?”鄭直也懂這個道理,所以才會講‘準備’上本。這是要挾,赤裸裸的要挾。他確實想通過議功得到好處,原本名冊里從鄭傲、鄭修到鄭健、鄭偉,再到鄭 、鄭彪,甚至還有鄭佰、唐玉璞,都沒有落下。可是看到兩個老賊始終堅持要給鄭虎封爵,立刻就熄了念頭。打定主意,俺好不了,誰也別想好“朝廷不治他們的罪就已經是祖墳冒煙了,不趕緊上題本致仕,還想有的沒的,憑啥?二位收了他們的銀子?還是受了誰的請托?”
面對鄭直更加過分的價碼,李東陽和謝遷犯了難。
講實話,他們確實想要弄走鄭直,以便穩定朝局,可是對方的條件太苛刻了。二人若是拖下去,相信群臣也不會反對。再者,這里環境簡陋,鄭直耗不起的。
奈何如今天下人都曉得鄭直昨夜蹈火救駕,此刻遲遲不肯上本告假,外人咋看內閣?咋看他們?為了天下,為了劉健,犧牲內閣威望,犧牲二人清譽值不值?
“不若就按鄭閣老的票擬……”謝遷曉得李東陽的性格,開口。
鄭直將題本上的票擬扯下來,扔進火爐,然後把題本扔到一邊。看謝遷不吭聲了,催促道“謝閣老講啥?”
李東陽起身就走,謝遷也站起身“鄭閣老莫忘了,如今你也是輔臣。再者,也是身兼文武兩職。不講偏頗,總要左右相濟對不對?”也不等鄭直開口,拱拱手“俺們下午再來。”講完走了出去。
鄭直冷笑。人無欲則剛,他一時半會兒死不了,況且如今已經快到臘月,傷口也不容易感染,不怕。當然,最重要的是,鄭直被燒的傷只是看上去很嚴重,其實大梁砸下來的時候,他已經躲開了大部分。之所以如此狼狽,不過是鄭直為了博同情,趁勢跑了出來,否則他不是白冒險了。
既然兩個國賊還想耗下去,那就看誰丟人。更何況鄭直還有底牌,孫漢人活著,哪怕沒有證據,英國公和保國公……遭了,十三姐……這這這,天意如此。
昨夜皇宮大火一早就傳遍了大街小巷,有過多次經驗的邊璋得到消息就先來到喜鵲胡同,找到了準備給鄭直送飯,順便打探消息的朱千戶。
“封門?”朱千戶低聲問“俺家十七爺……”
“沒有。”邊璋立刻道“俺這就去掃听,給大郎講這些就是怕驚擾到師弟後院。”
朱千戶點點頭“讓三郎跟著邊庶常一起去,他腿腳快。”
邊璋自然不會和朱千戶計較那麼多,立刻答應,帶上急匆匆被喊過來的朱總旗轉身就走。
待到了翰林院,準確的消息已經有了。鄭閣老被騙蹈火救駕,雖然性命無憂,卻受了傷,如今在文淵閣養傷。
邊璋的心都揪了起來,無它,這事不對。鄭直受了傷,不上本回家治傷,反而留在文淵閣是啥意思?
鄭直的異常舉動很快也被有心人留意到,于是各種謠言冒了出來。
“鄭閣老快咽氣了……”
“渾身燒的就剩下一張嘴了……”
“那張嘴還冒火星……”
不等邊璋分辨真假,外邊傳來了更加撲朔迷離的消息。天一亮,街面上一家名為‘逸聞齋’的小報,刊登了關于定國公府侵佔直隸軍田、退耕皇莊的消息。報紙上,還附帶了各種詳細賬目。
繼而又有消息傳出,昨日敲登聞鼓的人乃是在都察院的觀政進士孫漢。關于定國公侵佔軍田、皇莊的證據就是他們一行五人跟著清軍御史卜周在直隸搜集的。而就在回京路上,一行六人遭到了截殺,只有孫漢跑了回來告警。
一時之間,議論紛紛。截殺朝廷御史,還是在直隸,這簡直是踐踏朝廷威嚴。
有聰明人很快察覺不對,先不講那家小報捅出來的詳細音耗令人生疑,單單昨夜奉天殿這場莫名其妙的大火就不簡單。雖然奉天殿位于外朝,可同樣有大量的中官。而定國公府若沒有中官協助,咋可能侵吞皇莊?
邊璋曉得孫漢和鄭直的關系,大概懂了,鄭直不是救弘治帝,而是想要救孫漢。不過這是他的猜測,絕不敢講給任何人。
只是這件事並沒有引起都察院的興趣,早朝時,根本無人提及。眾人的興趣反而是紛紛向弘治帝諫言,徹查奉天殿失火。當然還有一群官員諫言奉天殿大火是上天的警示,請陛下廣納群臣意見,清退斜升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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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自然不是都察院認慫了,而是事發突然,都察院到如今都還沒有見到孫漢本人,實在無從下嘴。只好依據道听途說的,先咬準了調查奉天殿失火,為日後做準備。
好在中午鄭墨送來消息,鄭直沒事,不過受了些小傷。如今正在和李東陽等人為都察院、兵部議功的題本較勁,所以才遲遲不肯回家養病。
松了一口氣的邊璋忙讓守在外邊的朱總旗回去送信。然後叮囑鄭墨趕緊回去,有消息就送出來。
“賣報 ,賣報 !驚天大案,皇莊侵沒!”鄭墨出了翰林院就往皇城趕,沒走幾步,就听到了報童的叫賣聲。他拿出一文錢,買了份卻不看,而是揣進懷里,繼續趕路。
無它,這報上的內容他昨夜看過。若沒錯的話,這上邊刊登的就是昨夜劉東山拿來的文章。只是鄭墨斟酌再三後,推了。畢竟保國公求娶十三姑母的事,鄭墨也听人講了。因為鄭直講過,對于張家送來的文章可以不登,卻不要阻攔,所以鄭墨只是冷眼旁觀。原本以為劉東山會找方寧的三友齋刊印,卻不想竟然找了一家聞所未聞的報齋。
進皇城之後,鄭墨迅速回到文淵閣。來到後值房,此時待詔張陸捧著盛放兩份題本的托盤,剛剛從屋里出來。對方身旁還跟著鄭彪,他趕緊讓到一旁行禮。因為張陸公務在身,所以只是停下腳步,回了平禮,就走了。
鄭墨躊躇片刻,決定在外邊等一會。果然不多時,李閣老和謝閣老帶著兩個書辦走了出來。臉上沒了時時掛著的笑容,無視了周圍行禮的眾人,大步走向前值房。
鄭墨這才跺跺有些麻木的腳,走了進去。就看到鄭直端坐正堂,此刻程敬、李晟、張文憲、孫環等人正抱著題本從西頭值房走出“閣老,小的回來了。”
鄭直點點頭“繼續吧!”
他如今心情很好,如同所料,李東陽和謝遷最終還是讓步了。新的議功名錄票擬中,兵部呈送,都察院復核的名單剔除了全部的九百四十二個文臣、儒生、吏員,只呈報九千八百四十六名武職和一位候補官。
其中,將鄭虎擬封流伯降等為後軍都督府左都督、保定副總兵。李晟實授為整飭榆林中路,管米脂綏德等處按察司副使。鄭富實授真定衛都指揮僉事;鄭仟實授世襲真定衛指揮同知(署職做一級;張榮實授世襲錦衣衛指揮同知;江彬授蔚州衛都指揮僉事;江泰授世襲蔚州衛指揮僉事;李懷(絕嗣,由近枝兄弟子佷承襲授世襲真定衛指揮使;許泰授中軍都督府署都督僉事;朱諒(朱千戶世襲錦衣衛副千戶;葉鳳鳴實授錦衣衛千戶;賀五十超升三級世襲錦衣衛百戶;黃連生(黃狗剩授真定衛千戶;朱聰(朱百戶、劉參(劉三、邢高(邢老大、劉宸(劉六、劉寵(劉七、朱博(朱小旗、朱文(朱總旗、田文勝、陳懋、施勇、蕭韶等人實授錦衣衛力士試百戶、所鎮撫不等;劉仲淮實授錦衣衛力士冠帶總旗;田震授世襲宣府右衛試百戶。跟著其余鄭直在魚虞台嶺拼命的八百二十一人授真定衛、神武右衛、定州衛指揮使、保定諸衛、宣府諸衛,指揮同知,指揮僉事,千戶,副千戶,百戶,試百戶,所鎮撫,冠帶總旗,總旗,冠帶小旗,小旗不等。
這些都是跟著鄭直擋在邊牆上的亂兵,被他故意損失的將近三百人的新河口堡殘軍也在其中。鄭直雖然送他們去死,卻也盡可能的給了這些人榮譽和補償。或許有沽名賣直,更多的卻是身為軍戶子弟的惺惺相惜,兔死狐悲。
當然,作為交換,鄭直也上了告假的題本。他相信弘治帝應該很滿意自個今年的最後一搏。
鄭墨壓住了拿出報紙給鄭直的想法,應了一聲。湊到鄭彪身旁,開始繼續上午的工作。
依舊是由鄭彪或鄭墨低聲宣讀題本,程敬簽批票擬,李晟和孫環查漏補缺。
眼瞅著下值時,皇爺身邊的李大監送來的旨意,準鄭直告假一月。先前派去照顧的兩位宮人不必取回,依舊隨侍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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