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帝得到奉天殿起火的消息時,正在乾清宮東暖閣內盤算孫漢的事該如何收場。
很顯然,孤忠之臣孫漢並沒有取得卜周信任,對方只不過被當做了吸引那些殺手的棋子。不想陰差陽錯,才成了目下的局面。如此卜周等人只能枉死,弘治帝也無可奈何。當然若是都察院想要揪著卜周的事不放,那自然最好不過。可劉健等人會答應嗎?要曉得都察院內遍布劉健三人的黨羽……朱暉該死。
因為信息不對稱,在孫漢無意的誘導下,殺害卜周等人的凶手,被鎖定在了英國公張懋和保國公朱暉二人之間。偏偏弘治帝太了解二人了。張懋色厲內荏,不過是尊泥胎,英國公府不是沒有能力,而是沒有膽子做這種事。只要不把張懋逼到牆角,英國公府就永遠是皇家的一條守門犬。反而是朱暉,因為時不時帶兵出外,有能力也有膽子做這等事。
同時弘治帝進一步想到了其它,關于年中虞台嶺之戰,如今在太子跟前的白石一回來就詳細稟報了,卻並沒有提朱暉如何。況且弘治帝太了解此人了,講對方貪功、如何怯戰指定錯不了,可講對方如何奮勇殺敵,簡直貽笑大方。況且若此事真的是朱暉主導的,就根本不會給宣府邊軍分潤任何。如今的局面,顯然是人家分給他功勞。
同樣的,弘治帝也很清楚邊軍是個啥模樣。各家自掃門前雪,若是真有功勞,一定不會因為朱暉拿著王命旗牌就不吭聲。
所以這里需要有一個兩邊都能接受的中間人或者勢力,來穿針引線。思來想去,鄭直最合適。邊軍之中,鄭直的兄長鄭虎雖然不是舉足輕重,卻肯定能夠講的上話。而京營之中,鄭直的姻親許家可是深耕多年,同樣能夠講的上話。
鄭直,又是鄭直。彼時弘治帝並沒有將這些放在心上,畢竟人力有窮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他反而對鄭直識得大體很滿意。此時出了卜周這件事,弘治帝不這樣想了。
大明開國時,是用勛貴領治軍,文臣治國。可是隨著承平日久再加上靖難之變、土木堡之變、奪門之變三次洗禮,而今的勛貴卻早已名不副實。從皇祖父設立武學開始到如今,依舊文不成,還武不就。目下文臣不但親自領軍,甚至還企圖用純粹武職來替代勛貴治軍。而勛貴們則漸漸淪為皇家的守門犬,看家護院。
這也是無人可用的弘治帝,不得不短中取長拔擢鄭直的主要原因。卻不想,這個勉為其難的決定帶給他諸多驚喜。而今弘治帝事後諸葛亮般,再次審視鄭直,立刻發現了對方身上的諸多亮點。
此人是軍官籍,可謂世受國恩。全家六世為大明披荊斬棘、戍邊值守,可謂純正良家子弟。還是武生出身,可謂真正天子門生。不但勇武過人,頗有膽識和文采,還每每出人意料。
弘治帝是準備大用此人的,可顯然鄭直走的比他想要的更遠,竟然私下勾連勛貴,這廝要做啥?須知保國公與英國公同氣連枝,而英國公與劉健等文臣同樣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延伸下來,如今鄭直和劉健等人的不死不休究竟是‘果真’這樣,還是‘亦或’那樣?
就在這時,前朝傳來了奉天殿西偏殿失火的消息。弘治帝精神一凜,他下午的時候就在那里,而孫漢送來的那些‘證據’如今也還放在那里。這根本不是天意,而是人禍。是誰?朱暉的手伸不進皇城,英國公?亦或者還有其他人?
內廷奴婢。這里是皇城,沒有閹人配合,怎麼可能出現這種事。而且這些人有絕對的動機,莫忘了侵佔皇莊沒有中官負責,咋能瞞天過海。
弘治帝頓時提高了警惕,無論何時內外勾結,都足夠顛覆朝廷。他立刻派出戴義出宮,組織救火。為了穩妥,又特意繞過駐守前朝的廣德大長公主駙馬都尉樊凱,派出範亨、扶安、李璋攜帶手詔出宮分別前往司禮監付太監高鳳、御馬監付太監苗逵、東廠付提督太監楊鵬,以備不測。
同時,司禮監太監徐智率領一批武閹,深夜墮出皇城,分別前往京營、四武營(奮武、耀武、練武、顯武、四勇營(敢勇、果勇、鼓勇、效勇、四威營(立威、伸威、揚威、振威坐鎮。
因為對鄭直產生了不信任,連帶著,弘治帝對中宮甚至東宮同樣疑懼。他並沒有去坤寧宮,直接在李榮及一干內廷武閹的護衛下移駕東路長安宮。
這種緊張氣氛,直到戴義送來鄭直誤信人言蹈火救駕的消息,才稍稍舒緩。弘治帝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不免可惜。很顯然,事實證明,鄭直對他是忠心的。如此對方當初那些施恩朱暉的舉動也就只是想廣結善緣,並不是要蒙蔽視听。
不得不講,鄭直的無心之舉反而救了他自個一條命。疑鄰盜斧的事,普通人遇到,最多滿城風雨,了不得身敗名裂。可帝王遇到,那就是身死族滅的下場。
雖然弘治帝一直以歷代明君自勵,可他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甚至因為從小就不得先帝喜愛,被寄養在萬貴妃、周太皇太後宮內。成年後又幾度險被廢除,故而他反比旁人更加敏感,謹慎。同樣的,對于背叛,也就會更加嚴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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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鄭直蹈火護駕的舉動,徹底將準備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的弘治帝拉回到清醒。鄭直依舊可用,依舊能用。奈何這鄭直和孫漢一般,是個孤忠之臣“鄭閣老和孫進士是鄉黨?”
“是。”匆匆而來的楊鵬小心應對“鄭閣老六歲被舍入林濟州隆興觀,孫進士比鄭閣老大四歲,在那之前二年入林濟州普和寺。據傳二人之後為了香客,爭執了六年,之後又在京師國子監相遇。漸漸成為至交,據傳……教坊司有三位脫籍樂人,被二人互贈,在真定傳為佳話。”
弘治帝一听,哭笑不得,又不免可惜。鄭直的那點喜好,他自然知之甚詳。尤其是對方小小年紀,家中竟然已經有妻妾七人,奈何至今還沒有一兒半女。
雖然鄭直文武雙元,武學比文學還要出挑。可幾年前宮中也發生過火災,對方很大可能回不來了。如此……鄭直那幾個作為武將的兄長倒是可以用一用。
就在這時,戴義又送來消息,鄭直沖出奉天殿,雖然被火燒傷,卻無性命之憂。
弘治帝听到消息,立刻傳旨太醫院,命御醫務必救治好鄭直。然後起身來到書案,提筆寫下‘帝賚忠良’四個字“送給鄭閣老。”
鄭直憑借護駕的表現,就是再厚賞也不為過。可是今年對方已經大出風頭了,如今臨近過年了,弘治帝決定還是暫時緩一下。這不光是讓鄭直適應,也是讓弘治帝適應。畢竟如今鄭直名義上掌握住了整個大明的所有法司,對方需要時間消化。
這也是弘治帝下旨由鄭直管帶武學的原因,為自己之後的布局源源不斷的人才。經過鄭直的折騰,如今弘治帝也將原本的籌劃做了修改。不再是一步到位,直接奪兵權,而是將計就計,先掌握住軍法。假以時日,待鄭直掌握住這些後,再穩扎穩打,與內閣爭奪兵權。
弘治帝還年輕,鄭直也還年輕,十年不成,二十年,二十年不成三十年。即便如此,三十年後他才六十六,鄭直也不過才四十七歲。只要對方一直恭慎如初,那麼肯定是那時的首輔,一切都不是問題。
皇宮失火,映紅了半邊天,喜鵲胡同這里自然也瞅得見。鄭十七今個兒值夜,眾人都曉得,如此很多人都孤枕難眠。閑著也是閑著,眾人看個熱鬧之後,就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講些私密的話。
“怎麼發現的?”六太太一邊逗弄懷里的十九,一邊問。
“也是趕巧了。”沈姨媽笑道“今個兒我去給十九還有她表姐去元真觀燒香,就遇到了。那個婆子我每次去都見,錯不了。當時听人講是和門子私通,被我那小姑子趕走了,也沒當回事。卻不想我們前後腳進了三清殿,那婆子嘟囔的聲音有點大,就听了幾耳朵。原來是我那內姑做局,她們母女根本沒有進宮,目下就在這婆子家。”
“既然如此,就當不知道好了。”六太太看著懷里不時發出笑聲的十九姑娘,隨意道“他都多少女人了?又弄進來兩個,你圖什麼?”
沈姨媽不甘心道“妹妹怎麼又變了?之前……”
“之前我也不曉得他會入閣。”六太太將十九姑娘交給早兒,對方接過孩子,行禮後退了出去“三太太院里一個,十奶奶院里那兩個,十二奶奶院里一個,十七奶奶院里十個手指頭都數不過來。誰家也不是這麼荒唐的,咱們不拘著他點,難不成都塞滿?”
沈姨媽卻道“講到底,妹妹不就是怕要不到兒子嗎?”
“對啊。”六太太被沈姨媽說破心事也不著惱“這幾十口子人都指望他呢。他的身子骨也不是鐵打的,一滴精十滴血。難不成有了兒子你就不要男人了?”
沈姨媽語塞,卻還是憤憤不平“旁人我不管,施素安必須進來,憑什麼她能過得好。”
六太太哭笑不得“合著在姐姐眼里,進咱家門是受罪?”
沈姨媽再次語塞,委屈的看著對方。
“好好好。”六太太受不了對方的模樣“這樣,我想法子,咱們逗逗她們。”看沈敬憐不懂,解釋道“你說那對被趕走的家僕心里有沒有氣?”
沈姨媽不假思索道“招之則來揮之即去,怎麼可能心里沒氣。”
“那不就得了。到時候,我再進宮,想法子斷了她們母女的聯系。”六太太笑道“她不是端著嗎?那就讓她嘗嘗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滋味,到時候她只能求姐姐了。”
沈姨媽一听,頓時笑了“妹妹怎麼又變了?”
“她又不是我什麼人。”六太太無可奈何道“姐姐是我的人,我不護著,誰護著?”
沈敬憐心中的不滿頓時消失大半,卻哪里知道,六太太此舉完全是另有打算。她之前講的家里人多,確有其事。可是突然想到了鄭直一直對沈大娘子母女二人另眼相待。若是沈大娘子二人識趣也就算了,怕只怕到頭來,就又冒出來一個十二奶奶甚至三太太。如同沈敬憐無法接受施素安母女在鄭家超過她一般,沈敬言同樣無法接受一個家世背景與己相若,甚至更勝一籌的施素安母女進門。否則那兩個狐媚子有沈監生的余蔭,豈不是就又成了另一個十七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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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敬言絕不會再犯第二次錯。
與此同時,一個婆子走進了十奶奶院子的後院。穿過空蕩蕩的前廳,進了臥房,看著依偎在床上瑟瑟發抖的二人,還有桌上沒有動的兩只湯碗“為何不喝?”
尹氏默不吭聲,她旁邊的游三姐卻道“求媽媽給我們些衣服被褥,這天太冷了。”
她自小嬌生慣養,哪里受得了如此羞辱。這些婆子每日都要她們喝下媚藥,若是那個強盜不來,這些婆子就想著法的折磨她們。這就罷了,寒冬臘月,竟然只讓她們穿紗衣,蓋涼被。不過相比夏日時,已經好了太多,那時她們連紗衣都沒有。
婆子不置可否“看來是我想多了。”轉身就走。
“等等,等等。”游三姐掙脫了身旁的尹氏“奴喝,奴喝……”趕忙連滾帶爬來到桌旁,端起碗一飲而盡。
婆子站在門口看著游三姐喝完“給三娘子送身棉衣,再來床棉被。”
外邊立刻應了一聲。
婆子對著游三姐招招手“過來。”
游三姐不敢去看尹氏,手足並用的湊了過去“媽媽吩咐。”
“乖。”婆子伸手逗弄對方“記著,這是給你的,若是穿在了旁人身上……”抬手扇了藥效開始發作的游三姐一耳光“滾!”
游三姐立刻清醒了些,驚慌失措的竄了回去。
“等等。”眼瞅著婆子就要走,尹氏臉色難看“我喝。”
婆子冷哼一聲,走過去,同樣伸手給了對方一耳光,卻不停手,繼續打了起來“賤人,莫以為我不曉得你要做什麼。也不想想,就算你跑出去了,哪個敢認你一個賤人?”
尹氏捂著臉慘叫不斷,旁邊的游三姐嚇得趕忙湊到婆子身旁露出討好的笑容。
鹿鳴站在門外,听著里邊的動靜,笑笑,轉身來到前院。淨手之後,走進了臥房。十奶奶果然還沒休息,正在把玩手里的匕首“哎呀呀,這東西怎麼好夜里拿出來。”趕忙湊過來伸出手。
十奶奶白了對方一眼,卻還是把匕首裝回楠木鞘,任憑鹿鳴繳走“不許你上來。”
鹿鳴笑著收好匕首,卻還是不管不顧的湊了過來“咱家爺的虎皮毯子,鹿皮褥子,奴婢也有份的。”
十奶奶撇撇嘴“我就曉得你這刁奴把我賣了,怎麼著,如今讓我給你暖床,欺負到我頭上了?”
鹿鳴討好道“奴婢哪敢,剛剛奴婢是去後院,這才晚了。往日都是奴婢給娘子暖床的。”
“……”十奶奶一听,有些猶豫“她們……如何了?”雖然尹氏和游三姐都住在後院,可是十奶奶卻從來不管這些的。自從杜媽媽離開後,那個冤家特意派了幾個婆子守在那里,最多就是鹿鳴偶爾過去瞅瞅。
“那位游家的姐,安份些了。”鹿鳴為十奶奶蓋好被子,然後蓋上虎皮毯子,這才攤開她的被子蓋在身上。
“進來。”十奶奶沒動,鹿鳴搖搖頭“奴婢身上有寒氣,等等吧。”
十奶奶也不強求,繼續道“尹氏還不甘心?”
“還指望著有的沒的呢。”鹿鳴道“依著奴婢看,就是心氣高。爺來的時候,奴婢也偷听了,溫順的跟只貓一般。”
“心氣高?”十奶奶反而不舒服“就算把她趕出去,英國公府還肯認她嗎?”
“就是就是。”鹿鳴附和道“等過些時候,爺收拾了英國公府,她若是曉得了,奴婢估摸著也就安生了。”
十奶奶哭笑不得,不同于沒見識的鹿鳴,她卻懂英國公府在朝堂上是何等分量“對,到時候就派你把他家女眷都捉來,給我暖床。”
兩人頓時嬉笑打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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