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谷口時，他看到了一面被遺落的銅鏡。
銅鏡上布滿裂痕，卻映出一張蒼老的自己。
是他未來衰老的模樣。
白發，皺紋，滿眼死寂。
他駐足良久，終究只是淡淡一笑︰
“既然還活著，就不會走到那一步。”
鏡面忽然波動，一行金字浮現其上︰
“回聲可復，真我不存。欲往生門，先破自識。”
陳景眉頭一挑，伸手觸踫銅鏡。
指尖尚未接觸，整面鏡子便如水波般蕩開，將他整個人吞噬其中。
下一瞬，他已身處一片灰霧繚繞的世界。
沒有天地，沒有上下，只有無數個“自己”站在各處。
一個他在大笑，笑得癲狂。
一個他在痛哭，淚流滿面。
一個他滿身鮮血，眼神空洞。
一個他端坐在浮空石上，像尊雕像般冷漠無情。
“這是你的過去與可能。”
一個聲音在他心頭響起，卻找不到源頭。
“選一個殺了，其他的都會消失。”
他沉默地看著這些“自己”，並未動手。
片刻後，他開口︰
“你錯了。”
他抬起手，掌心金光迸發，建木道紋蔓延而出，化作一枚葉片，灑落光輝。
“我不選，也不殺。”
“他們都是我。”
話音落下，那些“自己”並未消失，反而齊齊望向他，露出安詳的神情，化作一道道流光歸于他體內。
他胸前的建木葉片驟然綻放，青金色光芒照亮整片灰霧世界。
光芒深處，一扇虛幻的門戶緩緩成形。
他一步邁出，身體化作青光，穿入門中。
再睜眼，陳景發現自己回到了建木樹苗下的沙灘。
老漁夫正打著哈欠，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你倒是回得快。”
他懶洋洋地道，“有些人進去轉三百年，連根毛都沒剩下。”
陳景沒理他，只是低頭看向手心。
那里靜靜躺著一枚金紋更深的建木葉。
他默默將其收好。
這是第十一篇。
他知道，第十二片，也就是最後一片，就藏在這片混沌潮汐的最深處。
也是最危險的地方。
他轉身，看向東方那片始終籠罩在黑雲與閃電下的海域。
建木的枝葉在他袖中輕輕震顫，仿佛預感到了某種無法言說的終局。
陳景深吸一口氣，踏上最後的旅程。
……
青金色的光芒漸漸散去。
陳景的視線逐漸清晰。
他本以為會回到熟悉的永恆峰頂，卻發現自己站在一片陌生的星空中。
腳下是流動的銀河，頭頂懸浮著十二片巨大的青銅殘片，每一片都刻滿了道一時期的古老符文。
“這是……”陳景剛邁出一步，銀河中突然泛起漣漪。
一個模糊的身影從星光中走出，輪廓與他在潮汐間隙見過的畫中人一模一樣。
“第十二片最難尋。”身影的聲音像是隔著萬載時光傳來，“因為它不在過去，不在現在，也不在未來。”
陳景凝神運轉“無”之道，發現修為已經恢復了大半。
建木的感應也重新變得清晰，只是比往常多了一絲陌生的波動。
“你是誰？畫中人？三百年前的那位前輩？”
身影輕笑一聲，星光組成的衣袖輕拂，十二片青銅殘片同時亮起︰
“我是你留在時光長河里的倒影。當你決定種下建木林的那一刻，就注定要面對這一關。”
隨著他的話語，第一片青銅殘片緩緩降下。
殘片上浮現出沙河幫的景象——
年輕的陳景正在後勤堂偷偷練習《沙河勁》，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第一片，初心。”
神影說道，“你為了長生不擇手段的起點。”
陳景沉默地看著那個稚嫩的自己。
那時的他為了練武連命都可以不要，何曾想過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第二片殘片緊接著落下，展現的是他第一次使用血解秘法的場景。
那個咬牙忍受劇痛的少年，眼中閃爍著對力量的渴望。
“第二片，執念。”
一片接一片，陳景人生中的重要時刻在星空中重現。
獲得建木種子時的狂喜，對抗魔淵時的決然，建立永恆仙盟時的抱負……
直到第十一片殘片落下，展現的正是他剛剛在潮汐間隙種下建木林的場景。
“第十一片，犧牲。”身影的聲音變得低沉，“你願意為眾生舍棄自我。”
陳景深吸一口氣︰“第十二片呢？”
身影突然消散，化作無數光點融入銀河。
十二片青銅殘片開始以特定軌跡運轉，在星空中勾勒出一個巨大的立體陣法。
唯獨最中央的位置空著一片，像是拼圖缺失的關鍵一塊。
“它在哪里？”陳景向前走去，腳下銀河泛起陣陣漣漪。
隨著他的移動，星空開始變幻，展現出無數可能性。
有他戰勝混沌潮汐的景象，也有永恆仙盟覆滅的慘狀，更多的則是模糊不清的未知。
突然，胸前傳來一陣灼熱。
陳景取出那片從潮汐間隙帶出的建木葉子，發現它正散發著前所未有的光芒。
葉子脫離他的手掌，飄向陣法中央的空缺處。
“原來如此。”
陳景恍然大悟，“第十二片不是過去的我，而是……”
他話未說完，葉子突然炸裂。
無數光點凝聚成一個全新的青銅殘片，上面刻著的不是過去的記憶，而是一幅未來的圖景。
白發蒼蒼的陳景站在建木之巔，手中捧著一顆青金色的道果，正在將它融入樹干。
“第十二篇，傳承。”
身影重新出現，這次清晰得能看清面容。
赫然是年老的陳景自己，“你願意將畢生所得留給後人，而不是追求個人的永恆。”
隨著最後一片歸位，整個大陣轟然運轉。
十二片青銅殘片化作流光沒入陳景體內，每一片都帶來海量的信息與感悟。
他痛苦地跪倒在銀河中，感覺自己的道基在被不斷打碎重組。
“接受它。”身影的聲音在耳邊回響。
“這是道一時期留下的最後考驗，唯有真正超脫之人才能……”
聲音戛然而止。
陳景猛地抬頭，發現星空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紫黑色的裂痕。
潮汐獸的觸須正從裂縫中探出，瘋狂地破壞著青銅殘片組成的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