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重復道︰“我想和你們一同飲酒。”
羨魚神色怔愣。
他給出承諾的次數屈指可數。
丹楓卻提出了如此簡單的要求。
其余四人並不知曉各中緣由，只覺得丹楓這話說得沒頭沒尾。
白珩見不得氣氛冷場。
她抖了抖耳朵，當即將矛頭轉向景元。
“景元，听見了嗎？龍尊大人都發話了，你趕緊畢業，不然只能繼續喝浮羊奶了。”
景元神色茫然一瞬，低頭拿出玉兆。
再抬頭時，他伸出顫抖的食指，指向丹楓。
“好啊，我說呢，我說怎麼有十個老師加我賬號，說要給我補習，原來是你啊——”
丹楓向景元解釋自己的心路歷程。
景元絲毫不買賬︰
“什麼叫挑戰一天只花十萬？所以花在了我身上，你完全可以不花這筆錢啊！”
丹楓無奈嘆氣。
“你好好學習，趕緊畢業。”
景元呵呵一笑，先是看看羨魚，又看看丹楓。
他的神情頗有幾分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畢業？現在學宮加課，歷史重修……我怎麼畢業？”
聞言，應星理所當然地說︰“你要是遇到什麼問題，直接去問羨魚啊。”
羨魚心說，原作者做題，都未必能得分。
景元要是問我，那他這輩子都畢不了業了。
羨魚欲言又止，遲疑片刻後說︰
“……景元，我還是給你買幾本習題吧。”
景元抬起胳膊，朝羨魚比了個大大的叉號。
下一瞬，一股不輕不重的力道，襲向他的後腦。
再回頭，是師傅。
鏡流收回手，毫不客氣地差使景元，吩咐對方去門口替她拿快遞。
待景元離開，鏡流低聲問︰
“華是想……讓景元接替她的位置？”
其余三人皆是一愣。
誰？什麼？景元接替元帥之位？
這個極具沖擊力的消息，震得三人一時失語。
他們看著景元長大。
看著驍衛逐漸成長為一名出色的雲騎。
在他們的記憶中，景元似乎還是那個尚未褪去嬰兒肥的、稚嫩的少年。
但這並不代表他們能接受景元接任元帥啊！
就算是景元再怎麼聰明……
歸根結底，他也只是個不滿二十歲的、還沒從學宮畢業的孩子啊！
在場眾人，只有應星的年齡和景元相近。
應星的年齡僅有兩位數，乍一听聞此事，心中直呼仙舟要完。
這就好比一個頻繁缺課、多次掛科的留級生，將要在未來接手寰宇帝國一樣離譜。
這孩子連書都沒讀明白，之前還指望著他們幾個幫忙寫作業……
景元這小子能當元帥？
應星百思不得其解，跟著友人們，將目光落在羨魚身上。
羨魚回道︰
“這件事啊……不必憂心，到時候，華會征詢景元的想法，不會違背他的意願的。”
其余人瞬間松了口氣。
白珩撓了撓臉頰。
“呃……我想象不到景元當元帥時的模樣誒……”
鏡流輕嘆一聲，跟著點頭。
應星抬頭望天。
“現在差使咱們抄作業，以後是不是就得差使策士抄文書啊？”
丹楓忍不住出言反駁︰“他是元帥，哪里需要他親自寫文書呢？”
應星听後，頗為認同。
他正想再說些什麼，景元抱著紙箱，朝他們走來，頓時收了聲。
羨魚笑意頓收。
“……這是什麼？”
鏡流強忍笑意，接過紙箱。
“我們之前訂的書啊。”
她上手撕開牛皮紙，拿出其中一本。
書名為《無冕帝王和星神們的那些事》。
作者名為狄俄尼索斯。
鏡流對這本書毫無印象。
難不成送錯了？
她在紙箱中翻了翻，找到了一張老板親自手寫的卡片。
鏡流放下卡片，笑道︰
“老板又送了十本新書。”
羨魚沉著臉，拿起老板贈送的新書。
書封上寫著宣傳標語——「狄俄尼索斯」老師又一力作。
又一力作？怎麼？這是第二本？
看來，不是觀良，是阿哈、
鏡流思量片刻，拿出兩本《與君同行》，將其中一本分給羨魚。
景元靠著卷宗拼湊出夫君之前的那段過往，怎麼能比得過華呢？
華與夫君，相處了將近十年。
對方筆下的夫君，更貼近現實。
鏡流翻到前言，一邊強行壓下揚起的嘴角，一邊念道︰
“當人類遇到不公、身陷囹圄時——”
羨魚︰“……”
他微笑著打斷鏡流的話。
“……你看書就算了，能不能別念出來。”
“至少別當著我的面念出來啊。”
鏡流生怕自己笑出聲，只得緊咬下唇，朝羨魚點了點頭。
羨魚深吸一口氣。
不能再逃避下去了。
他必須克服這個問題。
羨魚沉著臉，打開出自阿哈之手的那本野史。
只一眼，又合上了。
羨魚忍不住想，何必死磕呢？
俗話說，人無完人。
只有真正接納自己的缺點，才能遠離負面情緒，從無止境地內耗中抽離出來。
這本野史，能給他帶來什麼好處嗎？
沒有。
那他何必浪費時間呢？
至于外界的其他書籍和其他言論……
大不了不看，不听，不就行了？
思及此處，羨魚拿出玉兆，點開他與華的聊天框，將手上這本野史的照片發了過去。
【扶光︰分享圖片】
【扶光︰封】
應星在征詢過鏡流的想法後，拿出景元的那本五千年。
在仙舟對外公布真相之前，他一直待在工作室里，等他一出工作室，整個仙舟乃至寰宇都翻了天。
他從未看過這本書，一時有些新奇。
應星翻了翻，看到前言後，陷入了沉思。
羨魚不想听，可這一段寫的是景元，應該沒問題吧？
應星神色遲疑，語速緩慢地念出部分前言︰
“騰驍將軍說，他的驍衛在為父親撰寫這本書時，幾度落下眼淚……”
景元︰“……”
等等、這段話是什麼時候加進去的？
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啊！
丹楓對此接受良好。
這是在為景元鋪路。
騰驍將軍身形魁梧，只看外形，旁人還以為對方是個行事莽撞的武夫。
然而，騰驍是仙舟的將軍。
是前任羅浮將軍，在幾千億仙舟人之中，所選中的繼任者。
騰驍在書中稍加潤色，夾帶私貨，再正常不過了。
正想著，丹楓余光瞥見羨魚表情越發冷淡，當即找借口，拉著三位友人離開。
待其他人離開，羨魚上前，將鏡流拉住懷中。
鏡流順勢坐在他的腿上。
羨魚心說，如果想要了解他的過去……看什麼書啊？
“如果你有什麼問題，可以直接問我啊。”
鏡流翻回前言。
“某人喜歡文字游戲，一點都不可信。”
她繼續道︰
“這本書寫得很好，尤其是這句——”
羨魚安靜地听她念出，沒有說話。
鏡流忍不住在心里嘆氣。
她想讓羨魚說出心中真實想法。
結果呢？她試探羨魚底線，對方只會默默退讓。
她合上書，問︰
“怎麼？不開心了？”
羨魚回道︰“我沒有。”
鏡流捧住羨魚的臉頰，吻了上去。
親吻一觸即離。
她一連親了好幾下，又問︰
“現在呢？好點了嗎？”
羨魚嘆道︰“我沒有不開心。”
鏡流再度湊了上去，兩人又親了一陣，羨魚終于松了口。
“……嗯，好點了。”
鏡流捏捏羨魚的臉頰。
“好了，我只看這一本。”
她頓了頓，用近乎嘆息的語調，說︰
“我只是覺得，你配得上所有稱贊。”
羨魚將下巴抵在懷中人的發頂。
“好，我們一起看。”
他看了一會兒，發現華的這本書，不是寫給仙舟人看的。
聯覺信標能夠讓不同星系的種族跨越語言障礙，互相交流。
可是，獨屬于他們的表述方式，並不能原原本本的、依靠聯覺信標傳達出來。
在書中，華特意避開了仙舟的各種典故和成語，用最為簡單、最為直白的話語，寫下仙舟的歷史。
仙舟人看了，興許會暗自吐槽華的文筆。
不過在羨魚看來，只要把故事講清楚，那就及格了。
他繼續看了下去。
華會如何評價他犯下的過錯？
羨魚從金人之亂，看到他與星神的相處，之後是他擔任元帥，帶領仙舟人追尋「壽瘟禍祖」。
華用前言出現過的一句話將此事一筆帶過——
父親會實現仙舟人的所有願望。
華針對部分情節，進行了修改和潤色。
最後，是羨魚的死訊。
鏡流指尖輕顫，羨魚抬手，穩穩拿住書本。
【很巧，我與父親同一天生日。
我在二十歲生日的那一天，收到了父親的死訊。】
華第一時間找上馬蒂亞斯求證。
身為玉兆的研發者，他知道幾千年來，玉兆從未出過差錯。
而監測持有者生命體征的這項功能，是最基礎的、最簡單的一項功能。
馬蒂亞斯仍抱有一絲期望。
萬一呢？萬一出錯了呢？
兩人經過商討，決定瞞下此事，馬蒂亞斯負責調閱玉兆數據，華負責派人尋找父親的蹤跡。
分別後，他們不再聯絡。
彼時的華，以為馬蒂亞斯接受了此事，以為對方的沉默，是他們之間的默契，以為這是在給彼此留下舔舐傷口的時間。
華派出的人手，前往玉兆最後顯示的位置。
他們來到智械種族所在的星系，找到了一艘艦船，內部沒有血跡，沒有任何打斗的痕跡，更沒有找到任何與父親有關的影像。
看到這里，羨魚隱隱意識到了什麼，神情變得越發凝重。
馬蒂亞斯極有可能看到了自己死前的最後一幕。
羨魚心里嘆氣。
還是多給馬蒂亞斯一點巡鏑吧。
很快，與他同行的「游雲司命」隕落。
這則消息讓一眾將軍們很是不安。
他們來到虛陵，妄圖在華身邊看到那個人，妄圖從她口中得到他們想要的答案。
【我不敢和他們對視，安靜地坐在原地哭泣。
我該說些什麼呢？我的父親，將你們當作子女看待的、你們的上司，無條件實現仙舟人祈願的神，其實早已隕落？
他在懷恩節的那一天……在仙舟為他慶賀生日、特意定下的節日……在我們不知道的某個角落里……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鏡流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不忍再看下去。
她背對著羨魚，坐在對方腿上。
羨魚似乎察覺到了她的情緒，把下巴抵在她的肩膀，用一種極為輕快的語調，點評起來。
“太夸張了，華不是愛哭的性子，不會在人前掉眼淚。”
他猛然意識到，自己轉移話題、幫助旁人調節情緒的招式太過拙劣。
羨魚收起書本，輕聲哄著。
“好了好了，我們不看了。”
鏡流沒有說話。
到了現在，竟然還在照顧她的情緒。
她試圖拿回書本，羨魚的吻落在她的耳尖，接著是側臉、嘴唇。
“好了，不看了，我們去拆禮物，怎麼樣？”
這一次，羨魚沒有給她拒絕的余地，與她一同來到負一層。
這里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禮盒，是他們收到的一部分新婚禮物。
應星送了一對顏色素淨、小巧精致的手環，據他所說，他的靈感來源于持明族的護腕和仙舟的玉兆。
持有者能夠借此感應到另一人的位置，時時監測對方身體數據。
白珩送了一個材質罕見、極為珍貴的龍鳳擺件。
入不敷出的月光族，是如何攢下這筆錢的？
鏡流不知道。
之後，是出手闊綽的丹楓。
兩人回到羅浮後，斷斷續續拆了半個月，到了現在，仍能在負一層翻找出丹楓給他們的禮物。
鏡流隱約听到了什麼聲響。
她循聲望去，是一個四周帶有孔洞的箱子。
難不成……里面是什麼活物？
鏡流拆開箱子，下意識道︰
“夫君……”
她仔細一瞧，補充道︰
“這里有二十只倉鼠。”
“其中五只懷孕了。”
羨魚︰“……”
倉鼠？誰會給他送倉鼠啊？
下一刻，玉兆響了。
【觀良︰父親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