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干笑一聲，飛快地看了一眼對面的羨魚。
最初，他看到卷宗，還以為是前人特意潤色，這才寫出一個最強人類。
誰能想到，對方真的存在，不光沒有離開，還成了他的好友，又成了他的師公。
這一系列發展如夢似幻。
尤其是最近三個月。
景元不敢看賬戶。
他生怕哪日再多出一個零。
換作其他人，興許會樂得睡不著。
景元是愁得睡不著。
他清楚羨魚的性格，知道對方不愛張揚。
結果呢？他靠著對方不願提及的過去，瘋狂斂財。
景元一時沒了主意，只好找上丹楓幫忙。
丹楓听後，很是感慨。
騰驍將軍對景元寄予厚望，將其提拔為雲騎驍衛。
但要是景元想要成為將軍、實現財富自由，那他至少也得再等個兩三百年。
大部分持明族會在六百歲到七百歲左右蛻生，丹楓原本以為，自己看不到這一天。
也算是意外之喜。
當然，明面上是請客，實則是賠罪。
景元靠著羨魚賺得盆滿缽滿。
一般情況下，要是被哪位貴人帶著賺了一筆大錢，受益者要將收入分出一大部分交給貴人。
羨魚不在乎這些小錢，若是給出巡鏑，反倒顯得生分。
丹楓想了又想，提議讓景元請客。
吃過飯，敬過酒，再喊幾聲師公，這事兒就算揭過去了。
丹楓起身，將手搭在景元肩膀上，來到羨魚面前。
龍尊長嘆一聲︰
“誰能想到呢？”
丹楓使了個眼色，示意景元倒酒。
接下來，他承擔了和事佬的角色。
“當時他就是去打了個下手……”
羨魚到底是沒說什麼，听景元喊了幾聲師公後，十分配合地喝下這杯酒。
酒足飯飽，丹楓邀請眾人一同前往他的宅邸。
白珩最先同意，她笑嘻嘻地對羨魚說︰
“暫借鏡流一晚，明日再還給你。”
羨魚不喜歡白珩的表述。
說得好似鏡流是他的所有物，任由他來替鏡流做決定。
可是，鏡流是獨立的個體。
羨魚半開玩笑道︰
“這個問題……你要問鏡流。”
“我可做不了主。”
白珩看向他身側的鏡流。
鏡流含笑點頭。
一行人來到目的地。
白珩拉著鏡流，來到龍尊的廚房，拿了一車零食，隨後推著小推車，與鏡流佔據了負一層的影音室。
她說︰
“你們成婚後，羨魚似乎也沒什麼變化嘛。”
“我還以為……他是那種佔有欲很強、替你做決定的類型。”
鏡流眼神飄忽一瞬。
她倒是想讓羨魚替她做決定。
而不是到了某些時刻，也要停下來，輕聲詢問她的感受和想法。
實在是太惡劣了。
另一邊，景元和應星佔據了後院的演武場。
驍衛震聲道︰“應星哥，你若是敗了，就要答應我一件事——”
應星甩了甩龍尾。
景元這小子，無非就是想要自己為他鍛造武器。
除此之外，還能提出什麼要求？
罷了，景元的這把刀，拖了太久了。
輸就輸了。
應星欣然應戰。
幾十米之外的露台上，羨魚和丹楓坐在茶桌旁。
羨魚看向下方的演武場。
他問︰
“應星身體如何？”
丹楓緊蹙眉頭，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視線緊盯著侍者手上的茶餅。
他左挑右選，指尖一點，另一位侍者當即上前，拿出他選定的那餅茶葉，拆開包裝。
趁著侍者使用工具、撬茶餅的功夫，丹楓一邊想辦法挑侍者錯處，一邊分出心神思考。
他知道，自己記憶有損。
婚禮結束後，丹楓與現任元帥踫了一面。
分別前，現任元帥意味深長地對他說︰
“雨別蛻生時，他在前線，他沒能見雨別最後一面。”
“飲月，這一次，他不會再錯過了。”
“只要你還在，他就不會離開羅浮。”
丹楓不知道對方刪除了他的哪一部分記憶。
靠著這幾句話，他明白了。
他知曉了一個與羨魚有關的、極為重要的秘密。
重要到何種程度？竟然讓先前的自己，冒著斷送龍尊傳承的風險，也要將這部分記憶抹除？
丹楓不再探究。
侍者撬松一小塊茶餅，隨後將茶葉放在他的面前。
他回答道︰“並無任何問題。”
羨魚以手支頤。
“那就好。”
他在心中發出嘆息。
倏忽靠著他的血液，獲得了「不死」的特質。
那時，贊達爾得出的結論是，羨魚的血液會補齊低維生物的短板。
到了仙舟人身上，極有可能是抹除「魔陰身」。
那麼，應星呢？
靠著手上的低配版系統，羨魚也無法得出準確的答案。
贊達爾沒有追究丹楓與應星，主動作出了讓步。
羨魚自然不能請求贊達爾替他解答這個問題。
到頭來，還是得讀博啊。
丹楓左手輕攬右側的寬大衣袖，右手執壺，將熱水倒入杯中。
泡完茶，侍者又送上一把古琴。
丹楓撥弄琴弦，彈出幾個不成調的音節，隨後雙手覆在琴上。
他奏完一曲，笑道︰
“到了今日，才算是履行了你我的約定。”
羨魚定定地看著他，冷不丁地問︰
“你有什麼願望嗎？”
丹楓第一時間想到持明族。
羨魚沒等他回答，又補上幾句。
“好了，別提持明族。”
丹楓被點破心中所想，一時不知道作何反應。
羨魚注視著他的眼楮，輕聲說︰
“我問的是，丹楓想做的事。”
丹楓手上動作猛地一滯。
他與現任元帥交談時，元帥挑明了羨魚的心結。
那就是雨別。
坦白說，丹楓並不在意這些。
無論是代替雨別履行約定、為羨魚撫琴，還是讓丹楓做些什麼別的事情，他都不在意。
羨魚的這句話好似耳邊乍起的驚雷，震得丹楓一時失語。
羨魚抿了一口茶水，接著又說︰
“若是離開仙舟，你會做些什麼？”
丹楓嘴唇翕動。
他想說，你做得已經夠多了。
你為持明族、為他，已經做得夠多了。
片刻後，丹楓說︰
“……我還欠你兩個承諾。”
羨魚沒有在意，語氣頗為隨意地說︰
“這個啊，以後再說吧。”
“不用著急回答這個問題。”
“好好想想，想好了再告訴我。”
丹楓差人收起古琴。
他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吃夜宵時，他甚至吃下了景元夾帶私貨、烤焦了的烤肉。
龍尊硬著頭皮咽下烤肉，用龍尾狠狠抽了一下景元。
對方皺起臉，發出一聲極為夸張的驚叫。
羨魚問︰
“我們確定不叫鏡流和白珩嗎？”
應星滿心滿眼都是烤肉，隨口回道︰
“要不是還得吃飯、睡覺，白珩那家伙，能拉著鏡流聊上三天三夜。”
“等白珩聊夠了，我們再叫她們吧。”
羨魚想了想，找來侍者拿來干淨的碗筷，替鏡流和白珩烤了兩碗烤肉，並讓侍者代他送到影音室。
應星一口氣狂吃三碗，桌上其余三人皆是專注地看著他。
他後知後覺地放慢動作，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頰，先是對著烤肉夸了好一通，隨後吐槽起工造司的食堂。
丹楓︰“……”
什麼叫炒葡萄？葡萄還能炒？
他、鏡流和白珩，為了讓應星吃上飯，特意湊了巡鏑、交給工造司食堂。
結果呢？他們花錢讓應星吃這種飯菜？
羨魚表情恍惚一瞬。
他把這件事給忘了。
景元吃慣了雲騎軍的食堂，一朝听到如此奇葩的菜品，直接愣住了。
他推了推羨魚，延續了有事喊敬稱，無事喊大名的風格。
“師公，你快想想辦法啊——”
羨魚一邊拿出玉兆給華發消息，一邊說︰
“……以後雲騎和六司的食堂，不會再出現這種菜品。”
丹楓先是听了羨魚的問題，之後又從應星口中得知，自己與其他友人好心辦壞事。
他表現得越發心不在焉。
一連幾天，丹楓都想不出個所以然，只得將精力放在自己的轉世身上。
他原本想留下每日利息僅有十萬巡鏑的資產，但他實在不知道這筆錢是否夠用。
于是，他開始嘗試著控制開銷。
挑戰一天只花十萬巡鏑。
早起時，丹楓抿了一口茶，剛想再來十箱茶餅，再順帶給羨魚送十箱。
接著，他又想到了今日僅有十萬的預算，只得偃旗息鼓，詢問侍者︰
“私庫里還有沒拆封的茶餅嗎？”
侍者點頭。
丹楓手一揮。
“送到羨魚府上。”
只有羨魚懂茶。
要是給了景元、應星和白珩，豈不是暴殄天物？
到了飯點，丹楓想到了應星。
他一想到應星，就記起應星提起的那道炒葡萄。
友人如今成了持明族，不能出現在人前，于是，丹楓在他的勢力範圍內，給對方準備了一間工作室。
丹楓來到工作室時，應星正在畫圖。
“誒？你來了，你看看，這是我準備給景元的——”
他不由分說地把人拉走。
龍尊靠著先前充值的巡鏑，沒花一分錢，包下整個餐廳，帶著應星吃了一頓好飯。
兩人用過午飯，丹楓領著應星來到他的私庫。
友人時不時發出驚嘆聲。
龍尊財大氣粗地一揮手，絲毫沒給應星留下拒絕的余地。
“等會我差人送到你的工作室。”
丹楓再一轉頭，吩咐身後的侍者。
“這把劍不錯，鏡流定會喜歡，送到羨魚府上。”
到了下午三點，羨魚發來消息，說廚房到了不少食材，邀請他們四人赴宴。
羨魚特意提起的食材，必定是寰宇最為珍惜的品種。
丹楓沒有拒絕的道理。
他與應星來到他的酒窖，挑了幾瓶好酒，提前來到羨魚和鏡流的家中。
白珩姍姍來遲，她面帶憂色地拿出一張支票。對丹楓說︰
“丹楓，你之前不是在我朋友店里充了巡鏑嗎？現在那家餐廳倒閉了……”
這筆小錢，對丹楓來說算不上什麼。
但要是能幫助白珩的友人，那就另說了。
丹楓問︰“你的朋友情況如何？”
若是欠下債務，那他就不收了。
白珩回道︰
“我的朋友又開了一家餐廳。”
丹楓隨口道︰
“哦，那就把巡鏑轉到新店。”
六人吃完飯，臨近分別時，丹楓進羨魚廚房轉了一圈，順了不少食材。
羨魚笑罵︰“你這家伙，還真是一點也不客氣啊。”
丹楓嘆氣。
“今時不同往日，今日啊……能省則省。”
回到府中，他開始復盤。
他給羨魚送了茶餅，請應星吃飯，送了鏡流一把劍，支持了白珩友人的餐飲事業。
現如今，只差景元了。
丹楓思量片刻，掏出玉兆，為景元尋找輔導老師。
花完十萬巡鏑，他心滿意足地上了床榻。
今天，他完美地將支出控制在了十萬。
想必他的轉世，同樣能做到像他這般節儉。
隔日，丹楓抿了一口茶，大手一揮︰“買二十箱茶餅，給羨魚府上分十箱。”
他等了又等，等到昨日羨魚給他發消息的時間，向對方撥打語音。
“你家廚師手藝不錯啊，能不能給我也介紹幾個？”
羨魚問︰“你昨日不是說，能省則省嗎？”
丹楓回道︰“今時不同往日。”
羨魚失笑︰“好吧，我替你問問。”
到了傍晚，丹楓等到了羨魚的消息，當即聘請了幾位廚師。
夜深人靜時，他看著雨別留下的信件出神。
過了好一會兒，他繼續思考羨魚給出的問題。
若是丹楓離開仙舟，丹楓會做些什麼？
無論是他，還是之前的「飲月君」，都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當湯海出現異變後，持明一脈歷經波折、輾轉多地，最終來到仙舟。
雨別力排眾議，用波月古海封印建木。
一代又一代的龍尊，履行著全族與仙舟定下的盟約。
他們從未想過離開仙舟。
若是離開……他能做些什麼？
像景元一樣，成為「巡海游俠」？
還是說……「無名客」？
還是算了吧。
因著岱陽的緣故，丹楓生出幾分抵觸。
他轉而考慮起此事的可行性。
在他們立下盟約之前，仙舟靠著羨魚的符咒封印「壽瘟禍跡」。
只要羨魚坐鎮羅浮，羅浮便不會出事。
而現在，輪到丹楓，他更不會離開，更不能離開羅浮。
留在這里，才能讓現任元帥安心，才能解開羨魚的心結啊。
就算對方不在意……
要是讓羨魚和現任元帥因丹楓產生分歧……那就不合適了。
和雨別信中所說的一樣。
丹楓同樣不願讓羨魚為難。
羨魚已經做得夠多了。
丹楓想了又想，終于在羨魚問出問題的半個月後，在他與友人相聚的、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傍晚，得出了答案。
他說︰
“我想好了。”
“我想……和你們一同飲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