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一起好好喝兩杯。”
“誒。”
望著李叔略顯佝僂卻步伐堅定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轉角,李樂心里一瞬間空落落,又沉甸甸的。
窗外的夕陽把走廊染成一片暖金色。
他想起當初,在那個狹小的面包廠的平房里,老頭戴著老花鏡,手指飛快地撥弄著算盤珠子,嘴里念念有詞,核對那一筆筆貨款。
那時候,鹵蛋的香味混著打印紙和墨水味兒,就是財務室的全部味道。李叔就像個老管家,守著這個家底,從幾萬到幾百萬,再到如今的幾十億流水,賬本越來越厚,他的頭發也越來越白。
如今,那聲音早已被鍵盤敲擊和系統提示音取代。豐禾像一列不斷加速的火車,轟隆隆地駛向更廣闊的天地,裹挾著所有人向前奔涌。李叔卻選擇在某個站台,平靜地提出下車。
他懂,這不是撂挑子,是看清了潮水的方向。
自己這個甩手掌櫃,滿嘴跑火車地談戰略、畫大餅,可底下這艘大船能開得穩,不散架,靠的就是老頭這樣的一塊塊壓艙石。
現在,石頭說要換了,不是累了,是怕自己的老經驗,成了新航程里的暗礁。公司得往前走,得找到能一起畫新地圖的人。
李叔的退,不是能力的枯竭,恰恰是另一種形式的進,將舞台讓給更適應未來規則的人,以確保他所珍視的事業能持續健康地進。
也是給他,也給豐禾,上的一課,時代轟隆隆地往前跑,不能總指望舊地圖去闖新海域。
他深吸一口氣,空氣里似乎還殘留著李叔那口煙絲的辛辣味兒。
“哥。”成子湊了過來。
“啊?”
“李叔咋說?”
“就那麼說的。”
“哦。”
成子摸出根煙,點上,抽了一口,過肺,吐出的煙有些辣嗓子,燻眼。
“要不,等到時候,給李叔安排”
“他不會听的。”
“可”
“以後,每個月,把老頭退休金準時發了,要不然,小心他踹你門。”
“哦。”
“走啦,不是說六點半麼?”
“嗯。”
“那仨干嘛呢?”
“在畢工那。”
“干嘛?”
“試吃。”
“試吃?”
穿過連廊,到了研發部在的積木樓的另一半,還沒進門就听到幾聲,“不甜”、“不脆”、“有點兒咸”。
等靠近了,就瞧見田馬陸三個人,坐在一張擺著十幾個小碟子的桌前,面前一杯水,捏著小塑料叉子,對著面前花花綠綠的吃食戳戳點點。
田胖子拈起一片棕黃色的、表面布滿氣孔的餅干,端詳一番,塞進嘴里,“嘎 ”一聲,嚼了兩下,眉頭就皺成了川字。
“畢工,這啥玩意兒?硌牙啊,都快趕上吃石子兒了,得就著開水泡軟了才能吃吧?要不然,當磨牙棒合適。”
畢延推推眼鏡,一臉平靜地解釋道,“這是新開發的高縴粗糧餅干,添加了燕麥麩皮和奇亞籽,膳食縴維含量很高,有助于腸道蠕動。口感偏硬是為了控制油脂添加量,追求健康低卡。”
“低卡?”田宇一撇嘴,,“這吃下去,連嚼加進肚子消化,這消耗的熱量都比它本身的多吧?好家伙,負卡路里食品?你們這是要開闢減肥新賽道?”
“呃誒?負卡路里,嗯嗯,這個好,這是個方向。”
似乎沒听懂田胖子的吐槽,畢延倒是發現了新名詞。
而馬大姐正對著一塊深褐色的糕點運氣,咬了一口,五官瞬間皺成一團,“ !這是啥?苦得我舌頭都木了,這要是啞巴都得說話了。”
“不是,黑巧克力口味的高蛋白能量塊,用了85的可可脂,沒加太多糖,”畢延耐心解釋,“目的是持久能量,同時控制糖分攝入。”
“啥?能量?能量沒感覺,胖子,水水水!”
馬大姐猛灌了一大口礦泉水,一抹嘴,“畢工,咱是搞吃的,不是搞中藥啊,這苦大仇深的,誰吃得下去?我們的生活已經夠苦了,你得來點兒甜啊。”
陸小寧則小心翼翼地捏起一片薄薄的、呈半透明的淡紫色薯片狀的東西,打量半天,才輕輕咬了一小口。
細細咀嚼著,表情從好奇變成困惑,最後略帶遺憾地搖搖頭。
“畢工,這個味道,是很奇妙。入口是淡淡的紫薯香,但後面跟著一股,嗯,怎麼說呢,有點像,雨後泥土的腥氣?還有點感覺像是在受了潮的紙箱子。”
畢延眼中卻閃過一絲贊許,“啊,你的味覺很敏銳。這是烘焙型紫薯脆片,非油炸。你提到的後味問題,可能是其中一種用于增香的天然紫薯香精帶來的,它在高溫烘焙後確實會產生些許類似土腥味的副產物。我們正在調整香精的配比和烘焙工藝。”
“要不,您還是油炸吧。”
田宇又瞄準了幾片淺綠色的薄餅,捏起來扔嘴里,嘎吱嘎吱半天,舔了舔嘴唇,才說,“這個,味道有點怪,像是,海苔混了薄荷牙膏?吃完嗓子眼兒里涼颼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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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這是新開發的清新口氣蔬菜脆片,加了微量薄荷提取物和葉綠素,”畢延拿起筆記本記錄,“看來薄荷量可能有點過了,掩蓋了蔬菜本味。謝謝田總反饋。”
“別,想謝我,就別出這個產品了,這玩意兒,你要是上市,估計就兩種評價,一個是海苔餅干味兒的牙膏,一個是牙膏味的海苔餅干。”
“倒,倒也不至于。”
馬大姐又瞄上一個橙紅色的小球,扔進嘴里一嚼,臉瞬間憋紅了,趕緊,“噗!啊,咳咳,酸,酸死我了,這啥啊是?”說著,伸長舌頭直抽氣。
“這是高vc酸角凝球,針對喜酸人群和補充維生素需求設計的。”畢延遞過一張紙巾。
“喜酸人群?這得是老陳醋修煉成精了才喜這個酸度,不行,我感覺牙都松了。”
接下來,幾人輪番對著小碟子里的吃食,做著點評。
“這薄脆看著挺透亮啊,聞著有股奶香味兒。嗯,香是香,就是有點,寡淡?沒啥味兒,吃完和沒吃一個樣。你好歹給點兒鹽啊,哪怕一丟丟呢。”
“嗯,這個口感酥脆,空氣感足就是味精味兒有點沖啊,吃完嘴里老是泛那股鮮味,不太自然。”
“這個吃了,跟嚼沙子拌泥巴似的,喇嗓子,估計刮油效果估計一流,吃完能拉出方形粑粑。”
“誒誒,畢工,這個酸奶涂層是哪個天才想的?味道還行,就是這口感怎麼沙沙的?像吃細沙子?你們用的是酸奶粉吧?沒溶解完全?還是結塊了?”
“嗯,很滑,很潤,巧克力味很濃,微微苦中間好像有層果醬?酸的,正好解膩。這個挺好的。”
仨就這麼一邊試,一邊吐槽,從“甜得發 ”到“淡出個鳥來”,從“辣得噴火”到“酸得倒牙”,從“油得糊嗓子眼兒”到“干得噎人”。
畢延在一旁,仔細解釋著每一項設計初衷、工藝難點和營養成分表,試圖用科學說服這些味覺“白痴”,但沒什麼用。
桌上很快堆起了小半碟“垃圾”。
最後,馬大姐拍拍手,“我說畢工啊,你這研發部,不是硌牙就是糊嘴,不是酸倒牙就是苦掉舌,好不容易有個能吃的還噎人。”
“就是,畢工,你們這是食品廠,不是我們那個實驗室,這些東西吃下去,感覺不是糊口,是考驗耐藥性和消化排泄能力來了?下回試吃前得先讓我們簽個免責協議,吃出問題算誰的?”
“我算明白了,這試吃也不是誰都能干的,這一會兒,酸甜苦辣咸就著一瓶水,我這肚子里都起化學反應了。”
畢延被他們說得哭笑不得,但還是很真誠的說道,“各位的意見非常寶貴,都是最真實的消費者反饋,比實驗室數據更直觀。我們會根據這些調整配方和工藝的。不過,創新嘛,總是要經歷很多次失敗,失敗是”
“建立在別人痛苦上的。”
正說著,李樂和成子溜達進來。
“喲,吃著呢?怎麼樣,我們畢工的新作品,有沒有能驚艷市場的?”
“驚不驚艷的不知道,”馬闖捏了兩粒兒最邊上那碟綠油油的花生,塞到李樂手里,“李禿咂,你牙口好,先替兄弟們試試這個。”
李樂瞅了眼,扔了兩粒兒到嘴里,嚼吧嚼吧,點點頭,“還行啊,味道不錯,雞肉味兒,嘎 脆。”
“真的?”
“嗯,你試試。”李樂一伸手。
馬大姐瞅瞅李樂的表情,一臉笑眯眯,倒不似作假,小手一伸,捏了塞嘴里,第一口,有點兒脆,第二口一股辛辣竄鼻的味道直沖天靈蓋兒
“啊~~~~這,呸呸,李禿咂,你坑我!這啥啊是,怎麼一股子,呸!”
“哦,這個,是我們新的概念型食品,”畢延說明,“我們選用魯省花生,挑選出顆顆飽滿的,經過高溫脫氧工藝處理之後,采用多重復合技術,將水溶性異硫氰酸烯丙酯,進行分子壓縮”
“說人話!”
“芥末花生。”
“咋樣,感動不?”忍了半天的李樂,眼淚汪汪的看著淚流滿面的馬闖,笑問道。
“感動個粑粑,呸,這特麼都能當刑具了,啊~~~水,給我水!”
。。。。。。
就這麼滴,在從廠子到人民大廈的路上,小李禿子和馬大姐在車里,你一張抽紙我一張抽紙的擦著眼淚擤著鼻涕,互訴著“衷腸”。
“姓李的,你就是個,批~~~損人不利,批~~己的!”
“我特麼也不知,卜~~~道這東西這麼帶勁,卜~~~~”
“以後,我再信,批~~~你,我就是狗!”
“你自己饞,你怨,卜~~~我??我這也,卜~~~自損八百!”
“行了,你倆都少說兩句吧,來來來,喝口水。”
一直進了城牆,倆人用了一包抽紙才漸漸平復下來。
“誒,樂哥,我剛听倉庫的人說,晚上年會有演出?”田胖子湊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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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有,花錢請的省歌舞團,還有易俗社、雜技團什麼的,外加幾個超女,小蜜蜂的代言人唱歌跳舞。”
“專業院團和超女,大手筆啊?”
“還行吧,成子他們搞的,過年了麼,搞搞堂會,一起樂呵樂呵,不過超女和代言人沒錢,就擔了個住宿和來回機票。”
“咋?這些明星什麼的,不都有出場費?”
“當初簽代言合同里面有這一項,每年都有義務參加不多于五場的豐禾舉辦的活動。”
“怪不得,對了,那誰,天仙來了沒?”
“那是長樂教育的,沒來。”
“那圓圓得來了吧?”
“你到地方看不就知道了。”
“嗯,我十分喜歡圓圓,真來了,我去要個簽名,合張影,握握手。”
“還叫來陪你喝兩杯?”
“噫,咱不是那樣的人,但人家要是主動,我也不好拒絕。”
“哈慫!”
副駕的馬大姐听到,來了精神,“誒誒,樂哥,那這麼說,有春哥?”
“你喜歡他?”
“可不,肩上能跑馬,胸口碎大石,響當當的一條漢子。”
“人是姑娘。”
“哎呀,分那麼清干嘛,一樣的一樣的,小陸?”
“啊?”
“回頭見著真人了,你給我照張相。”
“嗯,好。”小陸點點頭,“不過,樂哥,人公司年會不都員工自己準備節目麼?”
“有啊,自願報名,一人兩百演出費,但是得先審核,不能扮丑,不能胡來。”
“那不錯啊,來之前,國鎂那邊也是開年會,我和孫總一起去的,都是他們自己搞的,還挺熱鬧,不過也有點兒像誓師大會,各個部門都在那喊口號,打雞血,領導講話時間還長,看著有些尷尬。”
李樂笑了笑,“嗨,不都那樣。你知道開年會是為了啥麼?”
“增強凝聚力,企業文化?”
“嘿嘿,有作用,但不大,年會最大的作用就是告訴員工,公司還活著。”李樂擦著鼻子,話音有點兒糊。
“至于把另外一些其他的意義加進去,純粹是吃飽了撐得。員工辛苦一年,想來的,湊一起吃個飯,喝喝酒,熱鬧熱鬧就行了,別逼,別派,別折騰員工,凝聚力靠的是按時發工資,發年終獎,給上升空間,不是靠開大會,靠領導上台喊口號。”
“哈哈哈哈~~~~”
李樂繼續道,“有些公司開年會,其實就是通過用集體活動、團隊建設這種借口,來強迫員工干一些沒底線的事兒,老板自己去找當皇帝的成就感。”
“為啥?”馬大姐問。
“因為這個過程可以篩除有自由意志的員工,當你把有自尊的員工都惡心走了,剩下一堆奴才,能沒凝聚力嗎? 關上門,猴子當大王。”
“所以,觀察一個公司領導者的道德水平和格局,一個年會最直觀,有才藝表演,沒才藝的獻丑,把員工當猴耍,當笑話看的,能有多道德?”
“至于小陸你剛說的,老板領導講話的,其實大部分時候要結合實際,反過來听,就覺得有意思了。”
“反過來听?咋反?”
“就比如,上面慷慨激昂,說公司業績比去年翻了一番,那你就可以知道,去年業績有多爛了。公司成長性很好,即將開始新一輪融資,嗯,這是說,再不借錢,公司就要玩兒完。”
“這,誒?倒也是啊。還有麼?”
“有啊,明年我們要結構化調整,為了未來更好的發展,其實就是告訴你,要裁員了。公司拓展新的業務市場,說明原有業務做不下去了。我們公司講究誠信!就是告訴你,不能虛報發票,但可以無償加班。”
“還有,像,公司開始彈性工作制,那就是原先可以到點下班,現在得加班了,公司要為員工更完善的激勵措施,其實就是變相告訴你,年終獎我們不發了!”
幾人一陣大笑,車廂里充滿了歡樂的空氣。
等過了一個路口,小陸又問道,“樂哥,那你說,啥樣的年會是好的?”
“好的?”李樂笑了笑,“前提條件是你得有錢,沒錢你裝特麼什麼大款,開什麼年會?”
“抽個獎,一等獎給個和老板共進午餐,二等獎好老板合影,三等獎發個遲到券兒,陽光普照,一人一袋兒洗衣粉,特等獎倒是不錯,四千萬,千萬要健康,千萬要幸福,千萬要快樂,千萬要幸福,臨了再送你一句,千萬要平安,潛台詞是,你特麼不平安怎麼給老子當牛做馬?”
“大爺的,還有這樣的公司?”田胖子嚷嚷一句。
“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李樂聳聳肩,想起自己上輩子慘無人道的一等獎,兩萬塊,分期,一個月兩千,然後春節回來就因為右腳先進公司的理由給開了。
“所以啊,如果年會,公司肯請一群人美聲甜身材好的姑娘小伙兒來唱歌跳舞,不讓員工自己獻丑,桌上一大堆硬菜,好煙好酒飲料管夠,沒人逼你敬酒,抽獎的,別管大小,每個人都不空手,最好還能折現,老板領導也不廢話,來點兒實實在在的福利,再不濟也講點暖心的話,來往車費不用自己掏錢,辛苦了一年,該我的一分不少,這樣年會?應該沒幾人不願意去。”
“反之,誰特麼跟你是一家人?是吧?誒,到了!走走走,吃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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