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由他橫,明月照大江。)
曹艷從包里拿出一個紅色的小盒子,打開來。
曾敏一瞧,一只絞絲金手鐲,紋路細密,沉甸甸的,泛著柔潤的光。“呀,你這.....”
聲音里帶著意外和一絲不贊同的嗔怪。
老李湊過來,也皺眉,“艷兒,你這就有些過了啊,鞋子弄這些作甚?”
“就是,”曾敏語氣和緩卻不容置疑,“你現在頂多也就是剛見點起色,還沒怎麼著呢,就大手大腳了?趕緊收起來。”
目光掃過曹艷特意燙染過的頭發,還有那身明顯是新買、卻稍顯板正不合體的套裝,心里輕輕嘆一聲,知道這娃是把所有體面都攢在了今天。
曹艷臉上熱熱的,雙手捧著盒子,固執地往前遞了遞,眼神卻低垂著,盯著身前腳下,地磚上的紋路,“叔,嬸,不是虛禮。是.....是心意。這些年要不是你們,哪有我和鵬現在.....”
“我奶說了,這鐲子,非得嬸兒戴上不可。她老人家起不了身,托我.....托我給您戴上,就像,就像......”曹艷聲音不高,帶著點關中女子的直愣,卻也摻著不易察覺的哽咽。
曾敏看著眼前這個早已褪去當年列車保潔員那怯生生模樣、如今干練利落的曹艷,再看看她身後站著、瘦瘦高高,干干淨淨,板板正正,目光清亮的曹鵬,心頭涌上的暖意壓過了推拒的心思。
輕輕嘆了口氣,那嘆息里沒有責備,只有熨帖。伸出手,不是去接盒子,而是輕輕覆在曹艷的手上。
摩挲著曹艷手背上清晰的骨節和粗糙的紋路,像摩挲一幅生活的速寫。
“艷兒,”曾敏的聲音像浸了溫水的宣紙,柔軟而熨帖,“這些年,你和鵬兒,一直干干淨淨、挺直腰桿,你的心,嬸子和你叔,早就收到了。”
“這鐲子太沉,壓手。嬸兒手上戴慣了顏料,戴這個.....”指了指那亮閃閃的金鐲,嘴角噙著笑,“反倒做不得畫了。”
李晉喬在一旁,看著曾敏溫言細語,看著曹艷眼中那點執拗慢慢化開,變成一種更深沉的光亮。清了清嗓子,大手在邊上一直笑著的曹鵬頭頂揉了揉,像十年前在澡堂里給擦紅花油時一樣,帶著點笨拙的疼惜。
“你嬸說得對。日子好了,不在這些金啊銀的。看著你倆能自食其力,能把你奶從那個爛慫地方接出來,比甚都強。”
說著,抬起腳晃了晃,“有你買的這雙新鞋, 亮,穿著舒坦,不挺好?”
曾敏上前,把那盒子,給曹艷塞回包里,輕輕拍了拍,仿佛拍著一段沉甸甸的歲月,然後抬眼,目光溫煦地掃過眼前這對姐弟,“看你們倆現在這樣,比戴什麼都好。”
陽光透過窗欞,落在幾人的肩頭,像鍍了一層金光。
“叔.....”曹艷的聲音里百般滋味雜陳,最終卻化為一股暖流堵在喉嚨口,攥著包帶,抹了一下眼角,“嬸.....”
“行了,就這麼說,趕緊滴,收拾收拾,咱們出發,今天咱們是求娶,可不能讓人家等咱們失了禮。還有艷兒,你這頭發衣服,誰給你參謀的,老氣橫秋的,來屋里,我給你浲N 意痢! br />
“我自己看電視上.....”
“大姑娘家家的,你得有自己的穿衣風格,不能看人穿啥你穿啥,就像李樂媳婦兒......”
瞧見兩人進了里屋,老李搭著曹鵬的肩膀,笑道,“怎麼樣,這回正式提,緊張不?”
“還,還成。”
“嘁,听著就沒底氣,這點兒,你得學李樂,對待老丈人就得理直氣壯地,不卑不亢滴,咱一點也不差。”
“嗯,我哥心理強大。”
“錯了,那就叫臉皮厚,就得有股子臭不要臉的勁兒才抻的開。”
“......”
“這啥眼神?我說的不對?”
“呃......對!”
“誒,就是的,腰挺起來,一切老丈人都是紙老虎!!”
“爸,爸!!”
李樂這時候推門進來。
“啊?”
“那什麼,晚上吃飯,帶什麼酒過去,是葵花茅還是京西茅?”
“葵花!”
“誒,那就拿葵花。”
“不是,你等等。”
“咋?”
老李眼楮一眨,把曹鵬推過去,“你給鵬傳授一下兩家人見面的經驗,鑰匙是給我,我去拿。”
“哦。”李樂把鑰匙遞給老李,“您知道在哪兒不?”
“知.....不道。”
“我屋電視機邊上的櫃子里。”
“啊,好!”
等老李閃現出門,李樂撓撓下巴,瞧著曹鵬,“我怎麼覺得不對勁呢?你覺得呢?”
“這不挺正常。”
“嗨。”李樂胳膊一伸,攬著曹鵬脖子,“得,你也有今天啊,說說,想學習啥先進經驗?”
“嘿嘿,叔說了,學你。”
“學我?啥?”
“臭不要臉。”
“噫~~~~找死!”李樂小臂從攬變成勒,稍微一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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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撒手,哥,撒手,話糙理不糙不是?”
“呵呵呵,那你得換個詞兒。”
“不卑不亢,不卑不亢,行了吧。”
“哼,這還差不多。”
李樂一松手,曹鵬跳出包圍圈,“你這手勁咋比以前還大。”
“多吃菠菜。”
“哈?”
“沒啥,”李樂攔著走到門口,左右瞅瞅,“你給人其其格說了麼?”
“說什麼?”
“我爸媽做長輩見面。”
“說過了。”
“那就行,別回頭人以為.....”李樂斟酌著說了句,話語溫和卻帶著試探,“畢竟你媽還,是吧。”
曹鵬先是一愣,之後又笑,笑里,一種近乎漠然的平靜,如同把情緒被精準地收斂進邏輯的匣子里。
再之後,是短暫的沉默,並非猶豫,再開口時,聲音平穩,沒有任何波瀾,帶著一種剝離情緒的陳述感。
“哥,我知道你的意思,可那個女人.....”他用了這個客觀的指代,不帶稱謂,“不存在的選項,沒必要考慮。”
李樂看著曹鵬的側臉,那上面早褪去了少年時的激憤,卻也未見釋然後的松快。
“真沒想過再找找?”李樂試探地問,這話問出來似乎自己也覺得多余。
可曹鵬收嘴角極淡地向上牽了一下,“小時候是想過,哭著問姐要媽,覺得天塌了,再大,就想她為什麼走,想她會不會突然回來,想是不是我不夠好。”
“後來,是恨,恨她我爸墳頭上的土還沒干透,就能一跺腳頭也不回就走丟下奶奶,丟下姐,丟下我,像丟垃圾。可慢慢的,恨也淡了。不過,不是原諒,”
說著,說著,曹鵬的眼神似乎穿透了眼前的牆壁,看向記憶深處那個混亂、絕望又冰冷的家。
“人海茫茫?數據缺失太嚴重,不具備任何求解價值。”
“就像,熵增是不可逆的。她選了她能走的、更好的路。而我們,也過了需要那條路的時候。她有她的因果。我們有我們的。互不打擾,就是最好的句點。”
“恨需要力氣,想需要成本。有些情緒,除了消耗自己,沒有任何實際意義。尤其當日子開始有奔頭,當奶奶能住進干淨的房子,當姐不用再通宵擦車,當我能坐在明亮的教室里.....”
“時間和精力太寶貴,不值得浪費在一個早已不在生活里、也不在記憶里的人身上。”
幾句話,透著極端的理性,仿佛在描述一個生物學上被證偽的假說。
但李樂捕捉到了那平靜水面下極其細微的漣漪,當說到丟垃圾時,那幾乎不可察覺的、喉結的滾動。
當說恨也淡了時,眼神深處一閃而過的、被強行壓制的陰影。
那不是怨恨的火焰,而是被傷害之後,烙印在骨血里、無法徹底根除的冰涼的印記。
這份傷痛早已被歲月和意志包裹,深埋于理智之下,不再支配行動,卻永遠無法被完全清除,只是在每一次想起時,留下一瞬微不可察的延遲。
“.....人麼,就像程序,算法,總要往前迭代升級的,是吧,哥。”
這句看似總結的話說完,曹鵬下意識地吸了口氣,微微別開了臉。
一個極細微的躲避動作,像是被自己話語里最後殘留的那一絲無法降解的苦澀嗆到,也像是終于承認,有些程序里的暗傷,編譯得再完美,運行時也總免不了會在隱秘的內存里留下一絲痕跡。
陽光照在他身上,在李樂的眼里,勾勒出一個挺拔、瘦削、干淨、帶著沉穩力量的年輕輪廓。
過去那爛慫的小巷、帶血的校服、捏緊的攮子早已被光陰覆蓋,
但這道被最親近之人背棄留下的刻痕,並未完全消失。
只是經過冷靜、意志,被壓制、重構、轉化為了一種對人生責任、選擇、路徑刻骨銘心的認知,一種帶著永遠無法彌合傷痛的認知。
李樂攬住曹鵬的肩膀,一切已盡在不言中。
他能感覺到手掌下緊繃的肌肉瞬間的震動,旋即又歸于平靜。
“懂了。”李樂應了一聲,沒再多說一個字。
他知道,對于這個從小就懂得用極度理性去抗衡生活無序的弟弟來說,此刻的理解就是最大的支持。
“行了,打起精神。今天可是你人生里的一件值得記憶的事兒。我爸剛那個什麼臭不要臉的理論雖然糙,但核心思想是,咱一點也不差,你娃得貫徹到底。額們家,好歹也是燕清雙雄,誰還能小看了去?”
曹鵬也順勢舒出一口氣,看向李樂,眼神重新聚焦,帶著年輕人特有的光亮和對未來的篤定,說道,“哥,是清燕。”
“燕清。”
“不,清在前。”
“扯淡,先有盤古後有天,燕大還在清大前,你懂個屁。”
“你們不行。”
“嘿....是不是覺得在家我就不敢抽你?你給我過來吧~~~~~”
“奶~~~”
“老太太不在。”
“叔,嬸~~~~”
“他們才不管呢,啊,我愚蠢的歐豆豆喲,一袋米我給多了,一袋米哦洗 ,李奶奶敲門,開!!”
“嫂子,救命啊~~~~”
“砰!”李樂那屋門開,大小姐抱著李笙探出腦袋,“誒,你們倆干嘛呢?”
“嫂子,救,...唔~~~”
“啊,沒事兒,我們在友好交流,所有老丈人都是紙老虎!”
“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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