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練結束,“演員”們似乎意猶未盡,只覺得好玩有趣。
陸陽卻覺得嗓子在冒煙,接過李樂遞來的飲料,一口氣兒干掉半瓶。
“辛苦辛苦,給一群普通人拍戲,難吧。”
“倒也沒多難,其實像這種第一次登台,人多了反而有好處。”一個長嗝之後,陸陽才感覺好點兒。
“咋?”
“人多,壯膽兒,熱鬧。再說,一人就幾句詞兒,只要記住走位順序,帶上那麼點兒情緒,很容易就出彩。再排上那麼幾天,服化道音美再往上一加,齊活兒。”
“別的不說,就這個本子,主題立意題材,不出大失誤,你們軍訓匯演,要不是前三名,你拿我是問。”
看到陸陽自信的笑,李樂點點頭,“謝謝啊。”
“客氣啥。哦,對了,剛說服化道音美,你怎麼安排的?”
李樂低頭瞅瞅地磚上的一條條膠帶,“好像也用不到了什麼吧?又不是什麼年代劇歷史劇的,服裝就這身迷彩服,桌椅板凳這不都有,音響燈光學校那天肯定得租,到時候給人師傅冷飲小零食一上供,不得給你辦的漂漂亮亮的?也就化妝,不過兩千多號人,舞台又高,還都離得八丈遠,誰看你描眉畫紅的。臉上涂點粉提提亮,有點兒人模樣兒,不也就成了?”
“嘿,合著你這是算好了分兒幣不花?”
“熱鬧,貼合主題,主要是內容形式加台詞,再說,有你這專業人士給指導排練,事半功倍。”
“得,你這越說,我這責任越大。”
“你能力強麼。”李樂笑了笑,“走,別喝飲料了,去我宿舍,有今早井水鎮的西瓜,嘗嘗去?”
“那敢情好。”陸陽也沒推辭。
幾天接觸下來,陸陽只覺得和李樂相處溝通,說如沐春風有點兒虛,但總讓你感覺很舒服。
不論你說什麼,他都能跟著聊上幾句,保證不讓你的話掉地上,而且話里話外的,比你理解的還要更深,更遠一些,讓人很舒心,有意思。
陸陽不由得想起,表演學上的一個詞,七力四感。
理解、適應、創造、想象、感受、觀察、注意為七力。
審美、幽默、節奏、形象是為四感。
這東西,就像自己父親說的,如果不是演員表演,而是日常生活中的一個人,讓你都感覺到這七力四感都很強,那這個人,無論是智商還是情商,都是非常高的,要是再有一個好的人品,非常值得交往。
在想想姜小軍告訴自己的那句你和這人交朋友,吃不了虧,陸陽對李樂,更有了幾分親近之意。
“誒,問你個問題。”
宿舍里,李樂一手拿刀,一手扶著西瓜,笑問陸陽。
“啊?”
“你說,一個瓜,能不能用三刀就切成八塊?”
“啥?八塊?”
“昂。”
“三刀?”
陸陽一愣,隨即盯著那只西瓜開始琢磨起來。
李樂忽然笑道,“哈哈哈哈,來,看著啊。”
只見李樂手起刀落,果真就三刀,一個排球的大小瓜,切成了八塊。
“誒,不是,還能這麼切的?”陸陽又數了一遍。
“得,看來你這上學時候,數學也不咋地。”
李樂嘿嘿著,想起高中時候,馬大姐用這伎倆,坑了自己一頓肉夾饃三件套的事兒。
也不知道那個母猴子現在是個撒狀況。
“吃啊,還尋思呢,就一個 n(n2 +5)6的公式。”
李樂拿起一塊兒遞了過去。
陸陽笑了笑,吃了口,“嗯,甜,涼絲絲,現在在燕京城里可沒這待遇了。”
“也有啊,不過咱們進不去。”
“誒,你可別亂說。”
“我說的是紫禁城,你以為..... ~~~~”
兩人都閉上嘴,趕緊捧著西瓜啃起來。
“我說,你們那兒和中戲誰牛逼。”李樂大口一開,瞬間就沒,一抹嘴,又捏起一塊來,再一瞧人陸陽啃得斯文,還吐籽兒,不由得放慢了速度。
“那你們和那群紫皮茄子誰牛逼。”
“必須我們。”
“所以嘍。”
“誒,你要是當時去中戲了呢?”
“那還是燕影。專業程度不一樣。”
“你就那麼喜歡拍電影?”
“喜歡啊,心里的喜歡,”陸陽咽下口中的瓜,眼神倏然亮了起來,“就是那點兒光影,是活的。”
“粒子踫撞、公式推導,那是世界的筋骨,冷峻、精確,但缺了溫度,缺了血肉里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震顫。”
他頓了頓,“電影不一樣。它能抓住風里吹過的一絲嘆息,能讓時間在某一幀里真正停駐下來,沉甸甸的,有重量。”
“一直記著當年看美麗人生,看完那晚上,我躺在硬板床上,瞪著天花板,一夜沒合眼。心里頭那滋味......像有把鈍刀子在里頭慢慢割,又沉又悶,喘不上氣。那會兒我就懵懵懂懂地想,這玩意兒,真他娘的有勁啊,比什麼公式定理都扎人。”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
“美麗人生啊,幸福是說不出酸酸甜甜的糖。”李樂把手里的瓜皮扔進簸箕,“那是真扎心窩子。所以,後來就鐵了心要干這個?”
“哪兒那麼容易啊!”陸陽自嘲地笑了笑,搖搖頭,“第一次考大學被我爸摁著頭考了經貿,畢業進了公司,朝九晚五,日子一眼看到頭。可那電影院里黑下來,銀幕亮起來的感覺,就跟鬼似的纏著我。”
“老琢磨,憑什麼別人能把人心里頭那點東西挖出來,擺到光天化日下頭?熬了兩年,實在憋不住,給家里攤牌,辭了職,重新貓回高三那籠子里啃書。”
“嘿,您猜怎麼著?”
“老背鯨人起來就這麼一出兒,內叫一個地道,內叫一個美~~~~”
“嗨嗨嗨,不能地獄啟示。”
“呵呵。”
“就,再進考場,感覺像偷了別人的人生重活一遍。”他語氣輕松,帶著點混不吝的自嘲,可那眼神卻亮得像淬了火的刀片子,映著窗外。
李樂沉默地听著,捏起一塊兒塞嘴里,“現在呢?進了燕影,感覺離你心里那‘有勁’的東西,近了還是遠了?”
陸陽臉上的笑意淡了些,啃西瓜的速度更慢了些,盯著手指頭上殘留的一抹紅色水痕,像在組織語言。
“學校嘛,就技術、理論、大師名作,天天灌。可這玩意兒,我總覺得.....現在滿大街飄的那些東西,就....”陸陽皺了皺眉,似乎在尋找一個確切的詞,“味兒不對。太浮,太假,要麼傻樂呵,要麼硬撓你胳肢窩,要麼就塞一堆大道理,跟填鴨似的。”
語氣里帶著困惑和不甘,“電影,不該是給人喂糖精或者灌藥湯子吧?”
“糖精?藥湯子?”李樂重復著,貓咪唇翹起,可怎麼看都帶點嘲諷,“你這還是太理想主義了。糖精藥湯子?往後啊,怕是連這點東西都懶得給你弄了。”
陸陽不解地抬頭︰“啥意思?”
李樂的目光越過陸陽,看向窗外那片被烈日曬得發白的天空,聲音不高,有些像磨刀,粗糲,“意思就是,以後可能有那麼一天,電影,根本不需要你費心琢磨什麼演技、什麼劇本、什麼引人琢磨的核,通通不需要!”
“它們只需要一樣東西,營銷。”
“比如某種肉身奇跡,成為橫掃市場的核武器。鋪天蓋地的營銷廣告話題,把一個概念鑄成票房神器,鋪天蓋地的吆喝,把人耳朵磨出繭子,腦子吵成糨糊,然後把人哄進黑漆漆的屋子,往他們眼前塞一堆屎。帶著巧克力味兒的屎。”
“屎?”陸陽下意識重復了一遍,手里的西瓜仿佛瞬間失去了甜味,沉甸甸地墜著,盯著李樂,像被這突兀而粗鄙的比喻定住了,“你這也太邪乎了吧?觀眾又不是傻子。
“邪乎?”李樂笑了笑,“投資回報要的是快錢,是流水線,是能套用的模板。演技?那是個人功夫,太慢太貴。劇本?費腦子,還容易出ど蛾子。引人思考?搞不好就踩了線,風險太大。觀眾?”
“觀眾習慣了被喂什麼,就會張嘴要什麼。拿錢砸出熱點,制造流行,告訴你這就是好的,這就是你該看的。一遍、十遍、一百遍,假的說多了,也就成了真的。屎吃慣了,也就忘了飯是什麼味兒了。”
宿舍里只剩下風扇單調、吃力的嗡鳴,像一架老舊的紡車,吱呀作響。
陸陽手指無意識地摳著瓜皮邊緣,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問道,“你說的,是不是,錢?”
“或許,叫資本更合適。”李樂擦擦手,“我們不妨設想一下,當觀眾被當成傻子,喂多了屎,電影這個制作從業的圈子越來越封閉,越來越陷入自我狂歡之後的結局是什麼。”
陸陽剛要張嘴,卻被李樂打斷,“產業,陷入結構性窒息。”
“影院逐利將黃金場次,中小影片在剩余場次中苟延殘喘,然後形成強者通吃的壟斷格局。而最頂部卻陷入自嗨式豪賭,在明星、ip的賭桌上瘋狂下注,原創和中小成本制作淪為幽靈,這獎那獎的紅毯上的星光不過是為殯儀館中的電影涂抹的最後粉底。”
“你這有點太危言聳.....”
“不,還有,觀眾被喂多了屎之後終于選擇用腳投票,敲響喪鐘。對庸作的容忍度已降至冰點。他們拒絕為廉價特效買單,更唾棄被營銷話術綁架的情緒稅,不願意花錢再去 一部一百分鐘的廣告。”
“泡沫破裂後,暴露出的是創作脊梁的徹底缺鈣,精神被蒸餾成了蒼白口號,傳統符號的流水線搬運中,文化自信淪為一場廉價的自我感動,之後,觀眾就會給電影的棺材板上,頂上最後一顆釘子。”
“而,電影的墓碑上,只配刻下一行字,這里埋葬著因脫離群眾被絞殺的藝術,以及自願殉葬的創作者。陸陽,如果是你,到了那時候,你是在營銷的迷煙中狂歡至死,還是剖開腐肉重鑄創作脊梁?”
“我......那我就,坐在冷板凳上拍!”陸陽猛地挺直了腰桿,眼神灼灼地迎著李樂的目光。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我知道冷板凳硌屁股,知道沒多少人看,可我就想拍那種,能讓人心里頭咯 一下,半夜睡不著覺的東西。哪怕就一個人看進去了,哪怕最後就我自己守著那堆膠片,我也認了。”聲音不高,卻透著堅定。
“這就是口熱乎氣兒,不能讓它涼了!要是連這點兒心氣兒都守不住,還折騰個什麼勁兒?”
李樂沒立刻接話。只是笑,似乎在掂量陸陽話里的分量。
窗外的蟬鳴驟然拔高,尖銳地撕扯著午後的寂靜,風扇依舊吹著粘稠的熱浪。
“行,挺好,”李樂咬了一口西瓜,“那就,好好守著你的冷板凳吧。”
“這口熱乎氣兒,要是真能焐熱了,說不定哪天......”
李樂沒說下去,只是把瓜皮再次扔進簸箕里,“ 當”一聲輕響。
陸陽沒追問那“說不定”後面是什麼,只是低頭,想著對面這人剛說的可能。
。。。。。。
“路上慢點兒。”
“知道,對了,明天我帶個朋友來幫忙。”
“行啊,求之不得。”
“走啦!”
捷達王開走,李樂伸了個懶腰,看著操場那邊信科的二連攪起的煙塵,听著一陣陣吼聲,又瞧見再遠的一邊,十一連的女生正在樹蔭下嘻嘻哈哈的吃著雪糕,嘬了嘬牙花子。
“李樂,李輔導員~~~~”
一聲喚,李樂忙走過去,“聶處長,咋了?”
“那什麼,正好見你,就不打電話了。晚上別忘了去團里開會。”
“開會?開啥會,日歷上不是沒這安排麼?”
“臨時加的,王團長說,明天的打靶,接觸的是真家伙,得做好安全教育工作,讓各班輔導員一定一定要把注意事項和禁止行為傳達到每個軍訓學生那里。”
“哦,幾點?”
“七點半。然後再給各班開會教育。”
“好 ,明白!”
“就這事兒,走了啊,我去通知其他人。”
打靶啊,李樂一抬頭,看到西邊的紅霞滿天,哼哼著,西邊兒太陽就要落山遼~~~打工滴人兒還得加班搞~~~~米騷拉米騷,拉騷米豆瑞,老板真是~~特麼滴黑!嘿,真t黑!
喜歡回檔︰換個姿勢再來一次請大家收藏︰()回檔︰換個姿勢再來一次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