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尉那張混雜著絕望和一絲希望的臉孔仿佛還在眼前的塵埃里浮動。外界的炮聲與噪音成了這沉悶接待室的背景噪音。
我對著他點了點頭，一個簡單到幾乎可以忽略的動作，卻讓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他幾乎是踉蹌著站起來，用盡力氣維持一個指揮官該有的體面，然後跌跌撞撞地掀開破布簾離開了。
“謝謝……”
空氣中的絕望似乎更濃了，和那杯徹底涼透的濁水一樣凝固。寂靜只持續了不到十分鐘，也許更短。簾子被一只戴著嶄新戰術手套的手利落地掀開，光線涌進來時，帶著一絲前線特有的渾濁。
一個身影堵在門口。他穿著筆挺得有些扎眼的深灰色野戰常服，在人人破衣爛甲、灰頭土臉的營地里，干淨得像是剛從另一個世界空投下來的。
肩章 亮，帽檐下那張臉線條冷硬，如同被最嚴苛的模具壓鑄而成。是葉梟的警衛員，王銳，綽號“銼刀”——葉梟身邊的一切都像是經過他本人親手“磨銼”過的，包括人。
王銳的目光像精確的激光掃描儀，毫秒間就從我沾滿污血的褲腳掃到斧刃凝固的暗紅，最後釘在我的眼楮上。沒有寒暄，沒有敬禮，只是用他那毫無起伏的調子通知︰
“葉主任找你。立刻。”
得，休息泡湯。
我起身，靴子帶起的風卷起一小股塵埃。沒說話，跟著他鑽出簾子，踏入那片硝煙、血腥、汗臭和人聲混雜的前線地獄。王銳在前面帶路，步伐像用尺子量過一樣精準，恆定的步長，恆定的節奏。
周圍的士兵看到我們這對組合都下意識地讓開道路，眼神里那點子敬畏全都被某種“看瘟神”式的晦氣表情蓋過。
穿過一片狼藉，走向營地深處那點不一樣的“淨土”。加厚的合金通道，幾乎听不到外面的噪音，空氣里飄著消毒水的假味。重兵把守的合金大門無聲滑開，一條冰冷、灰色、金屬質感的長廊露出來。光潔的地面映著慘白的頂燈，每一步靴子落地的回聲都在廊壁間來回踫撞，震得人心煩。
最里面的金屬門識別了王銳的指紋，無聲開啟。
房間里的冷氣撲面而來，帶著消毒水和靜電的味道。巨大的落地窗被厚重的防輻射窗簾捂得嚴嚴實實，把外面那個你死我活的世界隔絕在外。唯一的光源是屋子正中間那張巨大金屬辦公桌後，一台幽藍色全息投影儀發出的冷冷光芒。復雜的病毒結構和跳躍的戰區數據像鬼魂一樣在藍光中浮動。
桌子後面，高背椅對著窗外，雖然遮住了的方向，只能看到椅背上方露出的幾縷梳理得一絲不苟的白發。
我走到房間中央那片冰冷刺眼的光圈下，身上的血腥味和硝煙味在這“無菌室”里顯得格外突兀。
嗒。嗒。嗒…
敲鍵盤的聲音停了下來。
吱呀一聲輕響，椅背帶著上面的人影緩緩轉了過來。
葉梟。
那張臉還是那麼……不近人情。
刀鋒削出來的線條，青白色的皮膚緊繃著，嘴唇薄得像兩片手術刀片。窄邊無框眼鏡反射著投影儀的藍光，像兩小塊冰冷堅硬的玄冰，把後面的眼神徹底藏住。那頭標志性的白發一絲不亂地梳向腦後。
他穿著黑色常服，沒戴軍餃章，但那種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威壓比任何徽章都重。他沒起身，沒換姿勢，就那麼慵懶地陷在寬大的椅背里，十指交叉自然地擱在膝蓋上。鏡片轉向我，藍幽幽的反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幾秒，然後——
“喲呵，咱們的大英雄回來了？” 聲音不高，慢悠悠的，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拉長的調子，像在劇場里念著一句諷刺台詞的開場白。不是咆哮，但每個字都透著冰碴子。
“看看這身‘戰利品’……嗯？”
他的下巴朝我布滿污血的腿抬了抬，又掃過我斧頭，“嘖嘖，砍瓜切菜挺過癮吧？是不是覺得自己特……接地氣？特……一騎當千？”
我沒吱聲。太熟悉這調調了。
他見我不接話，身體微微前傾，撐著扶手的手換了個姿勢，變成單手支著下巴，另一只手的手指在硬木扶手上像彈鋼琴一樣輕點著。嘴角勾起一個極度刻薄、只有老熟人才看得懂具體含義的弧度。
“我說，” 他故意頓了頓，享受著醞釀刻薄話的樂趣，“我記得，國家——你爹我——讓你更好的活下去，越來越強，再塞進去的玩意兒，是‘核彈頭’，對吧？” 他用手指在太陽穴旁邊夸張地比劃了一個爆炸的動作，“轟！一聲！能炸他娘個底朝天的那種大寶貝兒！戰略級的！對敵人起威懾作用的那個！”
他又慢悠悠地靠回椅背，蹺起二郎腿，腳尖在半空悠閑地晃悠著。
“嘶……怎麼著？才出來幾天，這就手癢得不行，忘了自個兒姓啥了？非要跑前線跟那些爛肉耗子打打拳擊賽？表演一下什麼叫‘核彈頭的手工作坊’？體察一下……那啥，‘民情’？”
那點著扶手的手指突然停了下來，筆直地戳向我。
“你老人家是爽了，一刀一個小盆友，刷刷刷的，比除草機還利索。那動靜鬧的，生怕變異喪尸那傻大個不知道你來查戶口了是吧？啊！”
葉梟放下腳，雙手重新交叉，身體坐直了，鏡片後終于透出一絲不再是戲謔、而是真正冰冷鋒利的嘲弄︰
“我，葉梟，在這兒沒日沒夜地算沙子有幾粒，水幾克油幾兩，恨不得拿個顯微鏡對著你‘ 當 當’響的寶貝腦子，算你這顆核彈頭啥時候炸、在哪兒炸、炸完能不能剩顆好牙。為啥？不就為了等出現新的變異喪尸冒頭？它那腦殼里裝的玩意兒，興許能把咱們整個兒這爛攤子都給掀翻咯！把你從一坨行走的不穩定炸藥變成能定點抹除的……呃……稍微不那麼費勁的大殺器？”
他猛地一拍扶手——不是憤怒，更像是個戲劇性的強調。
“你告訴我你在干什麼！”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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