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末長劍

第九十七章 正月調整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孤獨麥客 本章︰第九十七章 正月調整

    正月十五上元節,邵勛又在觀風殿偏廳內舉辦小宴,招待外地入京的大員。

    「泰真牙痛否?」邵勛瞧了瞧一別多年的溫嬌,關心道。

    「謝陛下關心,好多了。」溫嬌回道。

    其實,只有他自己知道過去幾年有多痛苦。

    先按照天子傳授的方法,每日用鹽水清洗,有用,但沒大用。

    後來忍不了了,找人挫牙,但剛開了個頭,又受不了了,趕緊終止。

    隨後繼續忍,實在忍不住後,有一天突然感覺疼痛好像減輕了,差點喜極而泣。

    牙疼起來,真的要命啊,若非天子找隱世高人為他算命,拔牙必死的話,他可能已經忍不住這麼做了。

    邵勛听了極為高興,道︰「有泰真在,朕高枕無憂矣。」

    別管這是真高興還是演的,姿態是做足了,溫嶠也有些感動,立刻說道︰「

    若無陛下簡拔,臣安能至此。」

    說罷,端起酒杯,準備一飲而盡。

    邵勛連忙壓住他的手臂,道︰「泰真牙疾並未痊愈,飲些清水便是。待疾愈後,復與朕痛飲。」

    說罷,讓宮人準備溫水。

    「泰真在秦州刺史任上七年了吧?」邵勛問道。

    「剛滿七年。」

    「七年了。」邵勛感慨道︰「換別人當秦州刺史,怕是三年就已部落離叛,

    滿境烽煙。泰真是有真本事的,國之西陸全賴卿了。然河隴只是粗安一一」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沒有再說下去。

    溫嶠若有所悟。

    在座的還有同從河隴回京述職的靳準(河州都督)、靳康(桑城鎮將)、辛晏(河州刺史)等七八人。

    很明顯,天子要對隴右地區做調整了。

    這些人里面,靳準、辛晏算是方伯一類人的人物。

    靳準是都督,駐西平,核心是靳部匈奴,外加劉漢滅亡後吞並的部分散落氏族,後來天子又救免了一部分劉漢禁軍及其家人西遷,還從中原招募了一批府兵余丁,實力不容小視。

    尤其是過去這麼些年了,靳準以本部落為老底子,或武力鎮壓,或恩義結之,或錢財相誘,基本已經把原本略顯雜亂的部隊梳理清楚了,儼然西平郡最大的勢力,且在與吐谷渾鮮卑的小規模邊境戰爭中鍛煉了部隊,今非昔比。

    辛晏是河州刺史,向鎮罕,基本盤是罕營數千營兵,也是有相當戰斗力的。

    靳康則在隴西,手下有數千鎮兵。

    草壁鎮將靳明亦有數千兵,只不過其位于雍州,沒來罷了。

    把這三大軍頭喊了過來,目的不言而喻。

    果然,邵勛很快說話了︰「隴右還得有知根知底的重臣鎮守,泰真一一此言一出,溫嬌還沒說話,辛晏、靳準卻臉色一變。

    溫嶠用眼角余光瞟了他倆一眼,作揖道︰「陛下有令,臣萬死不辭。」

    「善。」邵勛笑道。

    笑完,看向辛晏,道︰「公明在河州刺史任上亦有數年了,可謂勞苦功高。

    罕苦寒之地,實在委屈卿了。諸葛道明已然入京,卿可為荊州刺史。襄陽繁華之地,定能一慰卿族,如何?」

    辛晏臉色數變。

    他想過被奪權入京,但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

    而今身在汴梁,反抗亦是無法,最終只能低頭應道︰「臣一一遵旨。」

    「此事宜早不宜遲,可書信一番,將妻喚來汴梁,朕可賜宅一區,以慰辛卿之勞苦。」邵勛又道。

    「是。」辛晏應道。說這話時,臉色已有所好轉,但還是摻雜了許多情緒。

    「靳卿。」邵勛又端著酒杯來到靳準面前,道︰「昔日朕許你成邊數年,便可入朝為官。國事繁雜,遷延過久,今可應諾矣。」

    有了辛晏之事在前,靳準還有什麼好說的?他是劉漢老臣、新朝降人,匈奴人看不起他,梁人也和他沒什麼交情,造反的話後繼無援,必然失敗,更別說還會坑了女兒。

    于是很爽快地舉杯回敬,道︰「臣遵旨。」

    邵勛對他的態度很滿意,遂道︰「部落可交給令郎,卿入京直任教練監便可。」

    原教練監裴廓年前病逝了,追贈光祿大夫,許蔭子弟一人為官,居喪結束後入職。

    司徒裴在纏綿病榻許久後,比裴廓還早一個多月病逝。

    他倆走後,裴家在上層的勢力大為衰減,目前僅有御史大夫裴部、民部尚書裴湛、司隸校尉裴純(原並州刺史、游擊將軍)三人一一原司隸校尉邵續已轉任殿中尚書。

    不過裴部即將出任太尉,高高掛起,不掌實權,御史大夫則由山遐接任。

    許是為了補償,擔任青州刺史多年的裴避將要擔任鴻臚卿一職。

    但從人員配置來看,像裴、羊這些大族在中樞為官者,整體年齡偏大,走一個少一個。

    不知道什麼原因,這些大家族沒能形成老中青搭配的仕宦年齡結構,中間出現了巨大的斷層,一旦老人故去,一時間難以有人接替。

    或許,有個無形的大手在干擾這一切吧。

    邵賊太年輕了,開過年來才四十七歲,他可以給這些在打天下過程中給予他巨大幫助的世家大族體面,不找茬辦他們,就這麼春風化雨徐徐消減。

    一個字,熬!

    把老登都熬死,大家就不用搞得太難看,也是一段君臣佳話。

    「河、秦二州刺史,泰真可能薦之一二?」邵勛坐回了上首,看向溫嶠,說道。

    溫嶠心念電轉,然後苦笑一聲,慚愧道︰「思來想去,實無所得。」

    「黃門侍郎陰元如何?」邵勛問道。

    其實他本來看重桓彝的。

    桓茂倫當過一陣子給事中,讓邵勛了解了他的能力,覺得不錯,此番勸降宣城紀氏功勞不小,于是準備外放他當刺史,思來想去最後給了江州,而不是秦州。

    邵勛已經私下里和陰元談過話了。

    此人早就把族人接來了洛陽,本身有能力,又是涼州出身,在當地維穩不成問題。

    听到邵勛發問後,溫嬌立刻答道︰「陰侍郎才學上佳、交游廣闊,必能勝任河州刺史一職。」

    邵勛微微頜首。

    辛晏暗暗嘆氣。換個中原人去當河州刺史他都不怕,可派過去的是敦煌陰氏的族人,還是張駿舊臣,麻煩就大了。

    陰元出任河州刺史後,不消數年,就能把他在當地經營的勢力慢慢瓦解。完了!

    靳準則有些好笑。

    他和辛晏在河州搭檔,一為都督、一為刺史,各自掌兵,真沒有矛盾嗎?事實上他倆是互相監視的狀態,誰都不敢輕舉妄動,隴右民情漸復後,天子一動就是兩個人,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教練監就教練監,其實不錯。這種衙門早就有成規了,他只需要督促、考課就行,無需大改。還能離家人更近一些,好處很多。

    「秦州刺史便由供軍少監滿昱出任,他曾當過天水太守,泰真並不陌生。就這麼定了。」邵勛說完,端起酒杯道︰「滿飲此杯!」

    ******

    一系列的人事調整陸陸續續公布了出來,讓正月里在家休息的官員們都安生不了。

    改元不是小事,它標明了下一階段的動向,人事調整是應有之意。而作為舊時代的老臣,原中書監張賓已到彌留之際。

    正月十八日夜,邵勛攜充華劉氏至洛陽張府探望。

    府中冷冷清清的,僕婢就沒幾個,處處透露著一股蕭瑟、寥落的氣息。

    張賓一生存活著的就一子一女,女兒在範陽,長子本在家治產業,但為了照顧父親,早就從河北趕了過來,此刻畢恭畢敬地站在外面。

    「孟孫可有遺言?相識一場,能做到的朕一定答應。」邵勛坐在床榻邊,拉著張賓的手,輕聲問道。

    張賓艱難地搖了搖頭。

    邵勛微微一嘆,道︰「令郎亦有才學,朕可闢他為一—」

    張賓枯瘦的手猛地一緊,邵勛便沒再說下去。

    「何至于此!」邵勛苦笑道︰「朕難道是刻薄寡恩之人麼?」

    「陛下春秋鼎盛。」張賓只輕輕說了這六個字。

    這話沒頭沒腦,但邵勛卻听懂了。

    這個時候,他看了眼劉野那。

    劉氏會意,輕輕出去了,並把房門帶上。

    現在屋內就他們兩個了。

    「孟孫,此間只有你我二人。朕向來佩服你的才干,今只有一問。」邵勛壓低了聲音說道︰「近來立太子之聲漸漲,朕當立何人?」

    張賓沉默不語,仿佛進氣少出氣多。

    「孟孫。」邵勛又道。

    床榻上響起了似有似無的嘆息,許久之後,微弱的聲音漸漸響起︰「陛下春秋鼎盛,可令太子主持修書,僅僅每月朔望听政。削減東宮衛隊,禁軍三監、府兵諸衛但以老臣領之。」

    說完後,仿佛耗盡了精力般,張賓閉上了眼楮。

    邵勛悚然一驚。

    張孟孫真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所提建議都恰到好處。

    這是對太子的嚴防死守,同時也是對太子的保護,父子二人之間維持著一種微妙的關系。

    這種關系又是脆弱的。

    若哪天太子忍不住寂寞,後果十分嚴重。

    邵勛想起了還在並州的六子,他能忍受長期修書的寂寞嗎?

    邵勛在天明時分離開了張府。

    張孟孫已逝,老臣又走了一個。

    他看著東天的魚肚白,回想起昨夜的君臣密語,突然起了一種沖動︰召集禁軍、府兵講武操練。

    他起自軍隊,只有軍隊能給他安全感。

    回到軍隊中時,如魚得水,所過之處,眾皆歡呼。

    這才是權力的底層邏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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