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央金的詢問,英姑略作沉吟,清晰答道︰“回小女王,將士們多為刀砍箭射之傷,皮肉綻裂,極易滋生腐毒,引致高熱不退,此乃致命主因。救治之法,首要在于‘清創’。需以烈酒蒸煮過的潔淨棉布,徹底清洗傷口污穢,務求干淨。其次便是‘縫合’,用特制的蠶絲線將綻開的皮肉仔細縫合對齊,如同縫補衣物,如此傷口方能合攏生長,減少邪毒入侵。再敷上特制的三七止血生肌散,最後以潔淨布帶妥善包扎。悉心照料,旬月之間,傷口便可收口愈合。”
央金听得入神,當听到“縫合”二字時,不禁微微睜大了眼楮,驚訝道︰“縫……縫合?像縫補衣裳一樣,在人的皮肉上穿針引線?”
“正是如此。”英姑平靜地點點頭。
央金眼中流露出由衷的贊嘆︰“英姑娘,你真是了不起!手段比王宮里的御醫還要高明!你一個姑娘家,怎會懂得如此精妙的醫術?”
英姑臉上泛起一絲靦腆的紅暈,輕聲道︰“小女王過譽了。其實……這些本事,都是王爺教我的。”
央金聞言,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這話我信。國師能造出那些驚天動地的御敵神器,其智其能,我是親眼見識過的。他懂這些,倒也不奇。”心中對那位神秘國師的敬意,又悄然增添了幾分。
離開彌漫著草藥清香的傷兵醫院,央金匆匆趕回王宮。然而,一腳踏入議事廳,一股沉重壓抑、山雨欲來的氣息便撲面而來。廳內光線昏暗,眾人如雕塑般圍聚在巨大的沙盤旁,目光死死盯著插在上面的幾根代表不同戰線的彩色羽毛,人人面色鐵青,緊抿嘴唇,連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央金心頭一緊,招手喚過侍立一旁的王宮總管,壓低聲音急問︰“出了何事?”
總管面色灰敗,湊近她耳邊,聲音帶著顫︰“金口嶺戰事不妙……康狗發了瘋!不計傷亡猛攻,山頭幾度易手,情勢……危如累卵!”
央金瞳孔一縮,急道︰“那還等什麼?速速派兵增援啊!”
總管重重嘆了口氣,苦澀地搖頭︰“小女王……我們的力量早已傾巢而出,如今……實在是……無兵可派了!”
話音未落,廳門“砰”地一聲被撞開!一名渾身浴血、盔甲殘破的傳令兵踉蹌撲入,連滾帶爬地沖到女王末秀面前,單膝跪地,聲音嘶啞欲裂︰“啟稟陛下!鷹愁崖……鷹愁崖失守了!”
“什麼?!”如同驚雷炸響,議事廳內一片死寂,隨即爆發出壓抑的驚呼。女王末秀猛地站起,鳳目圓睜,厲聲喝問︰“鷹愁崖天險自成,工事堅固,易守難攻,怎會失守?!”
傳令兵喘息著,急急回稟︰“陛下!敵軍……敵軍不知從何處尋得一條隱秘後山小徑,攀上絕壁,前後夾擊!我軍腹背受敵,死傷慘重……實在……支撐不住啊!”
“小徑?!”末秀又驚又怒,聲音陡然拔高,“本王自小生長于此,怎不知有此路徑?!”
這時,一直坐在角落沉默抽著銅煙桿的邊巴大叔,緩緩吐出一口濃重的煙霧,滄桑的聲音帶著深深的疑惑︰“是有一條小徑……那是在懸崖絕壁上,連山鷹都站不穩的‘鬼見愁’,老漢我年輕時采藥,為尋一味珍稀草藥,仗著膽子走過一回……可那條路,寨子里知道的人,掰著指頭都數得過來……康狗……他們是怎麼探到的?”他渾濁的老眼掃過廳內眾人,帶著審視與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此刻追究根由已是徒勞!”李智雲沉穩的聲音響起。他大步走到沙盤前,指著代表鷹愁崖的位置,向末秀抱拳,語氣斬釘截鐵,“陛下!鷹愁崖乃山寨鎖鑰,更是整個防線的制高點!此高地一失,康軍便可居高臨下,俯瞰全局,炮石箭矢覆蓋我各處陣地,整個甦毗防線便有土崩瓦解之危!必須不惜一切代價,立刻奪回!”
“末秀!派我去!”央金毫不猶豫,一步跨出,聲音清越而堅定,“我定將鷹愁崖奪回來!”
末秀的目光落在央金身上,帶著深深的憂慮︰“可是你的腳傷……”
“早已無礙!”央金立刻打斷她,語氣斬釘截鐵,“御醫的黑膏藥確有奇效,你看!”她說著,抬起右腿,靈活地轉動了一下腳踝,動作看似流暢,唯有她自己知道那深入骨髓的隱痛仍在作祟。
末秀盯著她的腳踝,眼中掙扎更甚,搖頭道︰“不行!戰場凶險,豈是兒戲?御醫再三叮囑,你的腳踝絕不可再受重壓,否則筋骨之傷恐成痼疾,後患無窮!”
央金迎上末秀的目光,眼神灼灼如炬,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末秀!事到如今,不能再猶豫了!整個甦毗的生死存亡就在此刻!只要能保住山寨根基,保住萬千族人性命,我這條腿就算廢了,又算得了什麼?!”她的話語擲地有聲,帶著一往無前的悲壯。
末秀環顧四周,將領們或重傷未愈,或已陷于各處戰場,確實已無人可遣。她看著央金眼中燃燒的火焰,又望向沙盤上岌岌可危的防線,終于狠下心,用力一拍桌案︰“好!我把王宮衛隊交給你!央金,給我把鷹愁崖奪回來!”
“得令!”央金眼中爆發出驚人的神采,抱拳領命,轉身的剎那,腳踝的刺痛仿佛也被這決絕的使命暫時壓制。
王宮衛隊,三百甦毗最精銳的兒郎,人人剽悍,身經百戰,是拱衛王族的最後利刃。此刻,他們甲冑鏗鏘,眼神如狼,在央金的率領下,如同一股沉默的鐵流,火速馳援鷹愁崖。
趕到山腳戰場,眼前已是修羅地獄。狹窄的山道上,敵我雙方尸體枕藉,殘肢斷臂混雜著泥濘血污,將山路染成暗紅。喊殺聲、兵刃撞擊聲、垂死的慘嚎聲震耳欲聾。甦毗戰士雖悍勇,但在敵軍居高臨下的箭雨滾石打擊下,傷亡慘重,防線搖搖欲墜。
央金一眼便看清了關鍵——必須奪回制高點!她深吸一口帶著濃重血腥味的空氣,猛地抽出腰間寒光閃閃的彎刀,高高舉起,清叱聲響徹戰場︰“甦毗的勇士們!隨我——奪回鷹愁崖!殺!!!”
話音未落,她已如離弦之箭,率先沖向陡峭的山道。腳踝的劇痛在每一次蹬踏時都如鋼針攢刺,卻被她心中沸騰的戰意死死壓下!此刻的央金,宛如一頭被徹底激怒的森林雌虎,雙目赤紅,周身散發著凜冽的殺氣。她沖入敵陣,手中彎刀化作一片死亡的銀色旋渦,左劈右砍,招式凌厲狠絕。刀鋒過處,敵人或是頭顱飛起,血噴如泉;或是手臂齊肩而斷,慘叫著滾落山崖。她勇不可當的氣勢,瞬間在密集的敵群中撕開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王宮衛隊的戰士們見小女王如此神勇,無不血脈賁張,爆發出震天的怒吼,緊隨其後,奮勇沖殺。央金強忍著腳踝處幾乎要撕裂的劇痛,憑借著一股不屈的意志,越戰越勇。她身先士卒,踏著敵人的尸體和滾落的石塊,率領著這柄尖刀般的衛隊,硬生生鑿穿了敵軍的層層攔截,一鼓作氣沖上了鷹愁崖頂!
崖頂殘存的敵軍在她凌厲的刀鋒和衛隊戰士的怒吼中迅速潰滅。當最後一名頑抗的康軍被砍翻在地,染血的甦毗戰旗再次插上鷹愁崖最高點時,央金才感到一陣劇烈的眩暈和腳踝處排山倒海般的疼痛襲來,她以刀拄地,劇烈喘息,汗水混著血水從額角淌下。但她的眼神,卻如鷹隼般銳利地掃視著奪回的陣地。
“快!”她喘息著下令,聲音因劇痛而微顫,卻異常堅定,“用山石,把那條該死的‘鬼見愁’小徑,給我徹底堵死!一塊石頭都不許留下!”她絕不允許這致命的咽喉,再次落入敵手。
山寨保衛戰已持續了十余個晝夜。康國大軍如潮水般一次次涌來,又一次次在甦毗人構築的銅牆鐵壁前撞得粉碎,徒留下遍地尸骸與折斷的兵刃。久攻不下,損兵折將,康軍的士氣如同秋日的霜葉,日漸萎靡低落,陷入了進退維谷的泥沼。
康軍帥帳內,氣氛凝重得幾乎令人窒息。燭火不安地跳動,映照著康王代失畢那張因暴怒而扭曲的臉。他雙目赤紅,猶如擇人而噬的凶獸,正對著幾名垂首肅立的將領咆哮︰“飯桶!統統是飯桶!打了十幾天,尸橫遍野,血流成河,竟連一個小小的山寨都攻不下來!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他的怒吼在狹小的空間里震蕩,震得案幾上的杯盞嗡嗡作響。
將領們如泥塑木雕般僵立著,頭顱幾乎要埋進胸膛,冷汗浸透了內衫,連呼吸都小心翼翼,唯恐成為那雷霆之怒的下一個焦點。帳內死寂一片,只有代失畢粗重的喘息聲。這可怕的沉默更是火上澆油,他猛地抓起一只青銅酒樽狠狠摜在地上,碎片四濺︰“滾!都給我滾出去!沒用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