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世界的怪物愛上人類, 听上去就是很不可思議的事。
所有玩家都應該在游戲里掙扎求生,被游戲玩弄才對。
所以當裴望冰涼話語落在祁千雪耳邊時,他身體猛地震顫了一下,比起听到怪物愛他這種不可思議的事, 他震顫于裴望話里濃濃的、病態的佔有欲。
飽含了無數愛意的濃濃佔有欲, 在他耳邊響起,祁千雪看著從門口不斷擠進來, 前僕後繼宛如朝聖一般的怪物, 它們大多都無法說出人類能听懂的語言。
嘴巴的部位不停的張張合合, 眼楮無比炙熱地望著祁千雪。
祁千雪從未觀察過怪物的眼神里會蘊含著什麼,它們是怪物, 會吃掉他,這個念頭牢牢盤踞在他的腦海里。
比起裴望和溫輕鴻, 他更害怕這些怪物, 因為它們沒有人類的模樣,不會交流。
可有那麼一瞬間,他恍惚間以為, 落在他耳邊的話是數以萬計的怪物共同說出的話,它們借裴望的口, 說出最聖潔、純粹的愛意。
對祁千雪的愛意。
從一開始祁千雪就是不同的, 在所有玩家里,他是特別的。
他被怪物愛著,就連世界——
也鐘情于他。
祁千雪無所適從地看著周圍, 直到一道凌厲的刀鋒劃開怪物的腦袋,他才從那種宛如虛幻的情景里抽身, 抬起眼睫看向門口。
陸朝手里握著那把造型古樸的冷兵器, 他的身後是其他玩家。
祁千雪眨了眨眼, 眼角有濕潤的淚珠滾落,大家沒走。
他們已經拿到了壁畫,距離通關只有一步之遙,仍然回來救祁千雪了。
小笨蛋很笨,沒有人看著,會活不下去。
陸朝握緊了手里的冷兵器,毫不猶豫地對著擋在前面的怪物劈去,怪物瞬間四分五裂,化成一捧灰燼。
怪物太多,但有幾個老玩家聯手,一時雙方竟然僵持了下來。
不斷有怪物從樓上趕下來,他們解鎖了太多樓層,高等級的怪物一旦來這里,會變得更加棘手。
躲開一個猛地沖上來的怪物,臉頰上濺上了藍色的液體,陸朝看了看祁千雪所在的地方,怪物們之前還在自我消耗,一旦出現新的敵人,又會毫不猶豫地調轉方向。
“這樣下去不行。”精英男開口,抽空看了陸朝一眼 ︰“這里是怪物的老巢,會有越來越多的怪物被吸引過來,我們掩護你,你沖進去。”
陸朝應了一聲,周圍幾個玩家迅速靠近,掩護著陸朝從層出不窮的怪物圈里沖了出去。
祁千雪在陸朝向他靠近時,就猛地扒開裴望的手,朝著陸朝奔去。
出乎意料的,裴望沒有阻攔,比起阻攔,他的態度更像是勝券在握、游刃有余,淡淡地陳述事實 ︰“你出不去的。”
一個s級副本,玩家們能對抗幾個boss級別的怪物就是九死一生了,而強迫想要離開游戲的代價是——
面對整個酒店的全部怪物。
祁千雪的眼睫輕輕顫抖了一下,他整張臉都被汗水蒸得粉白,臉上濕噠噠的,跑向陸朝的腳步有微不可察的停頓。
如果真的注定不能離開這里——
是不是不要拖累別人最好。
裴望如來自未來宣告的話語還歷歷在目,祁千雪望著周圍的其他玩家,他們是可以離開的,怪物對他們沒有執念,就算是……因為幸運值帶來的負面狀態影響也好,只有有他在,怪物們在面對任何選擇,都會毫不猶豫地拋下手里的獵物,向他而來。
祁千雪甚至有點懷疑,怪物們對他的執著,是不是幸運值帶來的負面影響,因為是莫名的執著,找不到理由解釋,被不懂愛的怪物們誤認為是喜歡。
但這只是系統給予的錯覺。
他的腳步停在離陸朝還剩一步的地方,腦海里思緒紛雜,好像過了很久,現實中才短短幾秒鐘。
溫熱的手牽住他的手,因為恐懼手心都汗水打濕,變得粘膩潮濕,祁千雪猛地抬頭。
陸朝靜靜地看著他,黑色的瞳孔里只倒映出他一個人的身影。看著祁千雪臉上一閃而過的猶豫,淡淡地說 ︰“我們自願的。”
自願回來救祁千雪。
他沒有拖累誰,因為他們是自願的。
祁千雪愣了愣,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握住了手,下意識跟著陸朝跑。
他被陸朝藏在身後,跟其他玩家會合,但很快,即便是在場反應再遲鈍的玩家都察覺到了不對勁,這群怪物從祁千雪跟著陸朝走後,就變得異常狂躁,像是被激怒了一般。
悍不畏死地往前沖,攻勢猛烈得讓玩家幾乎擋不住,祁千雪身為最弱的新人,自然是被所有人保護在身後。
即便是這樣,仍然有保護不到的地方,但很快,他們就發現,這群怪物根本沒有想要傷害他。
攻擊帶起凜冽的風,就在將要觸踫到祁千雪時,猛地停了下來,怪物來不及剎車,直直撞到了祁千雪旁邊的牆上。
——哪怕傷害自己,也不會傷害他。
來不及探究怪物的反應,但知道怪物們並不會對祁千雪出手後,玩家們倒是沒有把他推出去擋怪,只是保護得不如之前那麼周密,分散開來,朝著最後兩幅壁畫而去。
一個玩家只能擁有一道門。
其他玩家都將自己的壁畫取下來了,用了道具背在身上,壁畫沒辦法進系統空間,只能隨身攜帶。
“走,取了壁畫離開這個副本!”
越來越多的怪物從上層涌下來,也讓大家看清楚了這個酒店居住的怪物全貌,張著鳥嘴和翅膀的鳥人、身後有長長狐尾的狐狸,還有長著三個頭的狗……各式各樣的怪物,和沒有影子的鬼。
“我總算知道這個酒店為什麼叫狂歡世界了,這麼多奇形怪狀的怪物,對它們來說可不就是狂歡嗎!”有玩家憤憤地吐槽,他手里的桃木劍只對鬼怪起作用,面對其他怪物就只能抱頭挨打。
“快被怪物包圍了……”從上層下來的怪物大多實力強大 ︰“再這麼下去,我們會被怪物淹沒的!”
這絕不是危言聳听,怪物越來越多,它們從電梯里下來毫發無損,幾乎要將長長的走廊擠滿。
“不行,得想——”這名玩家的聲音戛然而止,一聲清脆的脆響在混亂的走廊里仍然清晰可見,他怔愣地偏頭去看背上背著的壁畫。
壁畫裂開了,一只長著尖銳指甲的怪物正洋洋得意地看著他。
壁畫被怪物打碎了,一向阻礙玩家通關的怪物,居然主動幫玩家打碎壁畫。
這名玩家張了張口,還來不及說話,就听見腦海里系統熟悉的聲音,隨後,他憑空消息在原地,通關了這個副本。
這個玩家的消失立馬讓其他的玩家也去注意他們的壁畫,可怪物們好像找到了“消滅”敵人的方法,後背又是顧及不到的地方。
幾道鬼魅的身影躲開玩家的攻擊, 嚓 嚓 嚓的聲音接二連三的響起。
一眨眼的時間,所有拿到壁畫的玩家,背上背著的壁畫通通碎了。
很難形容玩家們此刻臉上的表情,像是有千言萬語想說出口,卻又礙于不知道從哪里開始說,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陸朝和祁千雪,消失在原地。
事情發生的太快,祁千雪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周圍除了怪物就只剩下他和陸朝兩個人。
陸朝臉上沒什麼表情,似乎多一個人或者少一個人對他而言都沒有什麼區別。
他仍然牽著祁千雪的手,這個姿勢讓他的動作受限,而且周圍的怪物不會傷害祁千雪,但他的手握得很緊,不給祁千雪松開他的機會。
身上受傷的地方增多,胳膊、大腿被劃開無數道口子,衣服被劃破,露出里面新鮮的皮肉組織。
怪物們猛烈的攻擊突然停住,如同潮水一般從兩邊分開,讓出一條路。
溫輕鴻從讓出的那條路里走出來,變成鬼後他的實力大增,閑庭信步很有上位者的氣勢,歪著腦袋,看著祁千雪和陸朝相握的手 ︰“你還沒有做好選擇嗎?。”
溫輕鴻歪了歪頭,深深地看著祁千雪 ︰“放開他的手,留在這里。”
祁千雪下意識後退了一步,他看了看溫輕鴻,從房間里走出來的裴望,還有各式各樣的怪物,顫顫巍巍、不可思議地問 ︰“你,你們喜歡我?”
不需要回答,他已經從周圍怪物粘膩的視線中看到了答案。
祁千雪閉了閉眼,干澀地咽了咽口水 ︰“你們有這麼多……”
這麼多怪物,就算把他分成幾瓣也遠遠不夠的。
“沒關系。”溫輕鴻輕笑,彎起的唇角都透著甜蜜的弧度 ︰“只要你留在這里——他們就都會去死了。”
其他怪物顯然也是這麼想的,直勾勾地看著祁千雪,炙熱的眼神仿佛在向他傳遞一個信息——
只要你留下來,我就會為你殺死其他怪物。
你從始至終都是屬于我的。
你只用看著我,只可以待在我身邊,我會永遠愛你。
眼楮好像會蠱惑人,祁千雪心髒鼓噪起來,砰砰砰的聲音在耳膜響起,他握著陸朝的手都在抖,喉嚨堵塞一般說不出話,不斷有汗珠從他額頭滾落,艱難地搖頭。
直到粘膩無數視線被一道身影擋住,陸朝沉默地站在他身前。
“去摘壁畫。”陸朝只說了這麼一句,他握著的武器已經被血染紅了,分不清是他的還是怪物們的,正從手掌心的地方順著往下滴。
“你的手……”
“不用管我。”陸朝背對著說了一句,他面對著所有怪物的敵意,哪怕是在噩夢游戲里赫赫有名的玩家都敵不過 ︰“去摘壁畫。”
最後這幾個字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陸朝渾身上下都被血浸透。
祁千雪艱難地向前邁開腳步,一股宛若實質的黑氣正纏繞在他的腳踝,只是稍微邁開一步就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身體支撐不住地倒在地上,朝著壁畫的方向爬。
他倒在地上好狼狽,可是握著他腳踝的怪物卻似乎比他更委屈,恍恍惚惚間,他听見了一點哭聲。
不要走,不要走。
我們不會傷害你,留在這里好不好。
留在這里……求求你。
怪物好像帶著能讓人陷入回憶的技能,祁千雪不自覺地想到,他在副本里從來沒有受過真正的傷,大多都是自己造成的。
舞台上為他接住淚水的觸手、在房間外“鉗制”他,嘴里卻希望他能記住它的鬼、送他玫瑰花的裴望、被設定成是他前男友的溫輕鴻……
沒有怪物傷害他。
一旦察覺到這一點,被忽略的細節就如同電影慢放一樣,在腦海里清晰浮現。
就連纏繞在腳踝的黑霧都只是妨礙了他的行動。
——怪物在用自己的方式偏愛戀人。
祁千雪咬緊唇瓣,努力不讓自己陷入怪物設下的幻境里,淚水落進了眼楮里,眼楮里頓時酸脹得不像話 ︰“對不起。”
聲音低到近乎是呢喃,周圍的空氣似乎都扭曲了一下。
“我還是要離開。”被汗水浸得酸脹的眼楮終于憋不住流下眼淚,啪嗒啪嗒,一顆顆落在走廊上。
副本是虛幻的,沒有玩家會留在副本里,即便前方是看不見希望的深淵,只要有一點點回去的希望,都會緊緊握住。
為了逃脫那股柔軟又堅定地鉗制著他腳踝的力量,祁千雪的手指在地板上劃出了一道道帶血劃痕,地板太滑了,只有用指甲緊緊地扣住地板與地板連接的縫隙里,才能不被拖走。
陸朝能活動的範圍越來越小,怪物們在鉗制著祁千雪,跟他對抗的是溫輕鴻,他的胸口涌出大片大片血液,臉色蒼白,回到了死前的模樣。
溫輕鴻明顯比陸朝更勝一籌,陸朝手里的武器差點被打到脫力,包圍圈一點點縮小,最後他不得不靠近祁千雪的身邊,看了眼他腳踝上纏繞的黑霧。
用力砍了幾刀,才將黑霧砍斷,但下一秒它們又迅速涌到祁千雪身上,這次不只是腳踝,連帶著他的小腿,還有逐漸往上的趨勢,似乎是想用這種方式把祁千雪“吞噬”。
陸朝正要再砍向祁千雪身上的黑霧,突然听到一聲清脆又熟悉的聲音,猛地抬頭。
僵持太久,不僅是陸朝幾乎快變成血人,怪物們也煩躁得很,一名鬼怪悄悄靠近牆上僅剩的壁畫,打碎後朝著陸朝扔去。
“礙眼的東西,滾吧——!”
壁畫只能作為玩家的逃生之門,接觸到陸朝的那一刻就自動算做陸朝的門。腦海中熟悉的無機質聲音響起 ︰【恭喜玩家陸朝,成功——】
“閉嘴。”一道急迫的聲音打斷了系統的話,未盡的話堵在機械嘴里,連無機質的聲音都有起伏了起來 ︰【玩家已通關,請在十秒鐘之內離開副本,倒計時十秒。】
【十、九、八、七……】
驟然出現的門,一下將怪物們的情緒點燃,像是知道阻礙它們最後的障礙即將離開,它們一個接著一個往前沖。
陸朝咬牙用武器揮開怪物們,連多余的心神都分不出去,系統的倒計時戛然而止,帶著一絲急迫︰【警告!警告!倒計時只有十秒鐘,未在規定時間內離開,玩家將永遠留在副本!】
系統本以為得不到回答,畢竟玩家的性格就是這樣。
“我知道。”輕得幾乎讓人懷疑是不是錯覺的聲音。陸朝從系統背包里拿出一個道具,類似于保護罩一樣的道具,以玩家的生命值為消耗,任何生物都會被排除在保護罩之外。
時間只有一分鐘。
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用的道具。
陸朝脫力一般丟下手里被血浸濕得看不清原來樣子的冷兵器,一步步緩緩走向祁千雪,在腦海里回應系統 ︰“我知道會永遠留在副本里。”
系統的倒計時不受道具干擾,腦海中的倒計時歸零。
祁千雪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什麼事了,在陸朝走過來後緊緊攀上他的手臂,指著他身後出現的門 ︰“門出現了,你快走啊!”
陸朝從牆上取下壁畫,用力過度的手幾乎要拿不住壁畫,半蹲.下身體,扶起祁千雪,一只手按在他的後腦,貼著他的額頭,嗓音平淡含著一絲厭棄。
“我討厭在無數個世界里來回掙扎逃生,看不到一點希望。”
“我厭倦這樣的生活,所以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祁千雪,我是自願的。”向來平靜的語調含了一絲笑意,陸朝拉開一點兩人之間的距離,靜靜地凝視著他,黑色的眼眸里只倒映出他的身影。
祁千雪預感到了什麼,驚慌地看著陸朝,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眼楮都哭紅了 ︰“我們一起出去,時間停住了……我們可以一起出去的。”
“笨蛋。”陸朝手指輕輕擦拭掉冰涼的淚水,沒回答他的話,語氣里含著一絲歉意。
“對不起,這個時候還要做讓你討厭我的事。”
他微微低頭,在祁千雪驚訝的目光中,吻住了祁千雪的嘴唇。
帶著鮮血和眼淚的吻,混合著至始至終都沒有說出口的愛意。
這是陸朝此生唯一一次接近喜歡的人。
在一分鐘時間只剩下最後十秒鐘時,陸朝砸碎了最後一副壁畫。
屬于祁千雪的壁畫。
“我說過,我會帶你出去。”
在十秒鐘倒計時即將歸零時,眼前的人終究化為了虛妄。
陸朝低低地望著手中的空氣,上面還殘留著溫熱的體溫 ︰“我做到了。”
他知道祁千雪不喜歡他,他的愛意未說出口,就已經被無聲地拒絕了。
至少,有一分鐘,他是完全屬于他的。
【恭喜玩家祁千雪,成功通關副本[狂歡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