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波塞冬

第三十二章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繆娟 本章︰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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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從廣州回海島,為了省錢,一路都坐著老鄉打魚的便宜鐵船,看見老水手在船頭打撲克抽烈性的煙,在他們周身灰色的煙霧中,浮現數次紅色的日出日落。我絞盡腦汁思考的問題是,到底有沒有人比我安菲更失敗的呢?我二十歲,學業未滿;父母離婚;我追隨我從小就喜歡的人來海島勘測,他心里有難以忘懷的舊情人,我斗膽在月黑風高之夜一親他的臉頰,他卻流了鼻血;有一個紈褲子弟,我覺得他可能是喜歡我的,我請他行舉手之勞幫我一個小忙,他干脆的說不行;我咳嗽一聲,對啊我還在熱帶得了肺炎,能不能徹底好,還未可知。而在對自己的失望和沮喪的同時,在我自怨自責的空隙,我沒有浪費一秒鐘詛咒著葉海。我希望他千萬不要浪費那個得了鼻炎的女朋友,我希望他也能得上鼻炎,他以後再也不能吹長笛,因為鼻炎弄得他頭疼。我希望他永遠不要找到原來的那個,他應有盡有,但是他得不到他最想要的東西。

    漁船從廣州出發往我們駐扎的小島走,航行三天。對自己的失望和對葉海的仇恨憤怒有的時候折磨的我頭疼,我想要換換腦筋就去跟水手湊湊手,打打撲克。听他們閑聊,原來打算要遷居。

    我攥著一手的好牌出不去,因為手握紅桃三的船老大本該出牌卻在發牢騷。

    “最近打上來的都是死魚。打氧都活不了,運到大陸上去,誰要啊?”

    “這也不是最壞的。”另一個水手說,“我看見他們運了大的儀器到島上來。我听親戚說過,不是要擴建軍港就是要在海底找石油。”

    老大把煙吐在甲板上︰“換地方吧,不然咱就換地方。魚的鼻子比狗的還靈,秋天的魚群怕是過不來了。”

    “往哪里走呢?”說話的是個年輕的水手,“繼續向南?”

    老大眯著眼楮向著夕陽落下的方向看了很久,他的面孔黑紅,臉上都是經年的漫漫海風吹塑出來的深的皺紋︰“我小時候,離廣州離的那麼近就可以捕得到魚,一天之內打一個來回。第二天早上賣出去,石斑魚還蹦呢。後來不知道怎麼,就得越走越遠才能打到魚。後來為了追春秋的魚群都得住到島子上來了。現在,”他嘆口氣,“怎麼島子也住不了了?再往南,咱可就出國了。”

    歲數小的“嘶”的笑一聲,後來發現並不好笑。

    我蹲在船舷上,手拄著下巴,似懂非懂。

    好不容易上了島,又要步行三里才能到軍營,把門的小哨兵拿著我的通行證又看了半天我的臉,我說︰“曬黑了。你仔細看看,真的是我。”

    他說︰“不像。”

    我把包一扔就坐在了軍營的門口,我很累很疲倦,好不容易到了地方還不讓進去。我從口袋里把老水手給我的煙拿出來點上,吸了一口,有一輛自行車在我旁邊停下來,我抬頭一看,原來是小班長。

    “俺肥。”他用山東話叫我的名字。

    我把煙頭掐熄在地上︰“班長你給證明一下,你說我跟通行證上的是一個人。”

    有了小班長的證明,我才得以在小哨兵將信將疑的眼神中進了軍營。回了寢室,小班長在後面拿出一道數學題來問我。微積分的問題,我從前做得順手極了,我給他講了一遍,他弄懂了,看著我笑︰“你可真行。我給你弄點吃的去吧。”

    我說︰“不用了先,我要睡一覺。”

    小班長道︰“你消失這麼長時間也沒留個條,也不打個電話。莫老師急得很。”

    “哦?”我看看他,“說下去。”

    “都要去找你了。”

    “但是他沒去,對不對?”我撇撇嘴。

    “去不了,第四台機器要下海。”

    我很詫異︰“怎麼回事?他們找到新的勘測點了?”

    “那個我不知道,反正今天他們出去了。”小班長看看手表,“應該快回來了。你等著他們回來自己問。”

    接下來我沒睡著覺,洗了個澡,吃了些小班長給我拿來的西瓜就一直躺在床上。他們一定是又找到了新的點,可是這台機器下海,能不能在合適的位置測到準確的數據呢?我听見有人踩著木樓梯登登登上樓的聲音,那是莫涼的腳步聲。我一下子從床上彈起來就去開門,也不知道誰先到了門口,是外面的莫涼,或是里面的我。

    他看著我,明明是皺著眉頭,眼楮里卻有喜悅。他黑色的頭發被穿堂而過的海風吹得豎起來,身上的白襯衫被汗水打濕了,領口一個小瓢蟲卻很安靜,像個扣子一樣系在那里。

    我伸手想去把它嚇唬走。

    他順勢一下子握住我的手腕。

    “無組織無紀律。你也太不象話了。”莫涼說。

    “記過還是開除?”我說,看看他的臉,看看他的手臂,他剛剛從海上回來,皮膚被恰到好處的陽光曬得紅彤彤的,顯得年輕又有朝氣,不像我,黑得面目全非,“你說得對… …莫涼老師,我是不象話。我是個笨蛋。”

    他可能還想繼續數落我,話到嘴邊,見我那倒霉樣分明就不忍心了。伸過手來,慢慢的伸過手來,我以為他要擁抱我了,他只是把手放在我的肩上︰“去了哪,從來都不說一聲。真又像上次似的,又得了點什麼急性病,我跟你爸爸媽媽怎麼交待?”

    我多想蹦起來跟他說︰我跟我同學說了,他同意在他們家那片海域勘測。莫涼哥哥,你怎麼獎勵我?其實我不用你獎勵我,你就接受我就行了。

    我多想這麼說。

    我只是笑一笑︰“我出去轉一圈,了解一下國際局勢。現在我回來了。我脫胎換骨。我覺得對我自己還有對人生,對社會,特別是對一些人有了更徹底而深刻的認識。”

    他看著我,更不安了︰“你不是被人騙到廣州的傳銷團伙里面去了吧?”

    “我沒有。”

    我把他的手從我的肩膀上拿下來,把他讓進我的房間里來。我這麼認真,他都不信。

    我剛才剩了一半的西瓜,莫涼拿過來就吃,他口渴極了,西瓜子都不吐。

    “你出海了?莫涼哥哥?”我撇撇嘴,“你是不是又找到了新的勘測點?”

    “還是原來的那個啊。葉氏領海里的。”

    “… …”

    “今天早上著落了,運行的很平穩,我們已經收到了第一波數據。”

    我想了半天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這麼說,他,他同意了?”

    “我以為這事兒跟你有關。

    兩天前,他們通知石油公司,同意我們進入其私人領海進行勘測,並簽署了合作協議草案。如果發現石油,還可以經過,或者就在他的私海進行開采。”

    “石油公司肯定是要分給他很多錢。”

    “具體的商業操作我就不知道了,不過,那邊的同事也跟我說,必然要有利益分給葉氏,但是他的條件並不離譜。”

    我就近找了把椅子坐下來想要理清頭緒。葉海那樣堅決地拒絕我,可是他最終還是同意了我的要求。

    他是在民族大義面前終于覺悟了?

    還是被我感動了?

    還是被石油公司重金收買了?

    還是我走之後他的腦袋被門給擠了?

    不過眼下去探討這個事情的原因似乎並不重要了,就好象是要做一個填空題,別管是算出來的,蒙出來的,還是從同桌那里嗅到的,總之有了一個正確的答案,就得給分。我現在有點後悔這一路在船上,面向大海對他所作的所有惡毒的詛咒。

    我抬頭看看莫涼︰“你高興嗎?莫涼哥哥。”

    他看看我,眼楮很平靜︰“我不知道。

    但是,你今天回來,我很高興。”

    第四台多波束聲納儀在葉氏領海著陸後,工作狀態穩定,每天發回的信息經過計算機的整理分析為波塞冬實驗室提供了大量有力的數據和資料。

    那天晚上莫涼與其他的研究員一起開會,我留在辦公室里看電腦。

    我拿著個芭蕉葉子扇風,另一只手無意識的在電話上撥啊撥,忽然就撥通了一個號碼。

    響了幾聲,電話被接起來。

    我一听居然是葉海,說了一聲“喂”,頓在那里。

    “哈哈,你說好玩不?葉海。我在這玩電話,居然把你的電話給撥通了。哈哈,你說怎麼這麼巧啊?”我在這邊眉飛色舞地編造。

    “… …你是誰啊?”

    “… …我安菲啊。怎麼這麼快你就听不出來我了?哈哈… …”太尷尬了。額上黑線。

    “有事嗎?”他的聲音又清純又無辜又伊母親的十分冷酷。

    “哦,”我在電話這一端撥了撥頭發,“沒事兒,沒打擾你吧?”

    “打擾了,我玩游戲呢。”

    “既然沒打擾你,其實我就是想跟你說謝謝。謝謝你同意我們在你的領海勘測。”

    “… …這事兒不用提了。”

    我趴在書桌上,手里轉著一支鉛筆。一只翠綠的飛蟲停在書桌上,電腦旁,我用鉛筆貼著膠皮的一頭把它釘在那里,變成標本。

    “沒事了?沒事我放電話了。”葉海說。

    “… …你的女朋友,鼻炎治好了嗎?”

    他在那邊“哧”的一笑︰“安菲,你真關心這個啊?早就不知道甩到哪里去了。”

    “那你原來的那個呢?你一直要找回來的,有消息了嗎?”

    他有一會兒沒說話,我在電話的這一側想象著他在那一邊的樣子。

    他的眉毛和眼楮,不說正事的時候總是彎彎的,笑嘻嘻的,玩世不恭,讓人非常討厭;說起心里話的時候,會輕輕蹙了眉頭,眼楮上有層水汽,他其實還是個小孩子,思索啊,迷惑啊,都會寫在眼楮里。他的嘴唇兒很薄,思考的時候,腦筋不夠轉(他的腦筋總是不夠轉的),就要用嘴巴角角勁,是咬還是抿住要看情況而定。我想著想著就想笑。

    “其實,找到了。”他在那邊吞吞吐吐的,“只不過,她忘了我。”

    “會有這等事?”我非常詫異,握著電話站起來,“不可能。什麼樣的情形?”

    “就是忘了唄。看著我,根本不知道我是誰。還跟別人在一起。”

    我哈的一笑,篤定的跟他說︰“葉海,你放心。她是裝的。”

    “為什麼?你又不認識她,你怎麼知道她是裝的?”

    “我不用認識她。我認識你就夠了。哪有誰認識你,還會忘了你?你個子那麼高,長得也好看,會吹長笛,會潛水,你還,”我說的是真心話,那些贊美的話就這樣流利的脫口而出,“你對人也好。誰會忘了你?這個女的如果不是裝,她就是缺心眼。”

    他在那邊低聲笑起來︰“你再說幾句。你再說幾句,我今天晚上肯定睡得好。”

    我在門邊坐下來,看著遠方那靜謐的夜海,明月彎彎,海面上蕩著淡淡的銀輝,飛鳥在青色的薄雲中追逐,又低掠過海面,聲音清脆的歡叫。

    我對著電話說︰“我說這個不是因為你簽了約,你答應我們在那里勘探,要奉承你才這麼說的。是因為,我就是這樣想的。

    真的,她不可能忘了你。

    你找她是因為真心喜歡她的,對嗎?喜歡一個人不容易,可不要放棄。”

    “她跟別人在一起。”

    “搶回來。”

    他笑起來。我也笑起來。兩個人年輕的傻乎乎的笑聲在風里悠悠蕩蕩,我好像能聞得到他家後山那荔枝林甜美的香氣。

    “安菲。你答應我一件事吧。”他停了很久才說。

    我心里一沉,又很快下了決心。他現在讓我做什麼我都會答應的。

    “潛水組活動。老師給我打電話讓我歸隊。你也去。”

    我思考片刻︰“這算不算還你的人情?”

    他沒回答我的問題,卻反問道︰“你跟我,是不是總是這樣算計著?”

    換了是我不知道怎麼回答。

    “這事兒其實跟我沒關。胡美麗老師昨天通知我集合訓練的,他聯系不上你,跟我說能找到你最好。你要是不去,我就說,你忙。”他說的無風無浪。

    我咬著嘴唇拿不定主意︰“什麼時候集合啊?”

    “九月九號早上十點,在中山大學的體育館。你,”他在那邊頓一頓,“你自己看著辦。我不跟你說了,我這邊還過關呢。”

    我在他之後掛了電話,對著月亮發呆。

    我不是跟葉海算計,只是我對他,總有一些矛盾的成見和想法。這讓我面對他的時候,心情和態度總是陰晴不定。其實說到底,我有些害怕他。又具體說不清楚害怕些什麼。沒深沒淺的笑話,或者突然的親密,或者他看著我的時候那深深的漂亮的眼楮,或者是他吻過我的嘴唇。

    在那每一個瞬間,我都有錯覺︰我喜歡他,他喜歡我。

    可是,他有他從前的女朋友。我也有我一直傾慕的莫涼。

    他們是窗前明月光。

    他們是讓人心頭上癮的傷。

    我小時候在《少年文藝》上讀到過一句話︰這一切都會過去,年輕的時候,你跟我的迷惑和憂傷。

    我對著海面上那個抽空會奏效許人以心願的月亮衷心的說︰讓他找到她,讓他的女朋友回到他的身邊。

    月亮在海面上晃一晃,翻卷的小浪濤有片刻的停頓。

    我明明看見了,又不確定。

    轉個身去看看那忙碌工作的聲納儀是不是有傳上來新的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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