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是一年中最熱的季節。
白日里，太陽把大地炙烤的滾燙，隔著腳下的靴子，也能感受到熱浪一股股的從地面上向腳心里竄。
京郊城南五里亭內，甦城一屁股坐了下來，撩起上衫下擺就開始扇風。
親衛劉三解下馬背上的水袋，遞了過來。
甦城喝了一口水，看著陶成指揮馬兒跑到官道後面去吃草，吩咐劉山說了︰
“你跟陶成去放馬，跑陰涼地兒歇會，我估摸著這時間還早，楊玉他們從西北而來，沒有個十天半月也難到京城，今兒咱們也是踫踫運氣。”
劉三應了一聲，轉身下了官道，幫陶成放馬去了。
甦城倚在石頭桌子上，眯眼打起盹來。
這時候，遠處傳來了嗚嗚的聲音，甦城轉頭望去，只見城南方向，有大團的黑煙升騰，應該是蒸汽機車靠站了。
自從甦河被訓斥了之後，就開始天天不著家，把精力大半都用在了機車場站上。
甦城也去過幾次場站，發現蒸汽機車確實有了些改變，連桿的種類開始增多，車頭拉動的車廂也越來越多。
迷迷湖湖的，甦城睡了過去。
等到甦城醒來的時候，日頭已經過了中天，遠處放馬的劉三跟陶成正在吃飯，近處，張勇跟幾個親衛也在樹蔭下吃飯。
看到甦城醒來，張勇急忙放下快子，提起裝著飯食的籃子過來︰
“爺，飯準備好了，您現在可要用了？”
甦城拿起石桌上的水袋，一飲而盡，放下水袋，肚里感覺到了饑餓感覺，拿起饅頭啃了一口，問著張勇︰
“楊玉他們可有消息了？”
張勇把幾個小菜在桌子上放好，笑著說了︰
“還沒有，不過探路的兄弟也沒有回來，想來應該是楊千戶他們撞上了，一同在回來的路上。”
甦城夾起小菜，正要吃一口，遠處官道上突然響起了馬兒的嘶鳴聲音。
長身而起的張勇打量了一眼遠處，蹲下對甦城說著︰
“是保定伯梁 ，應當是討鄧茂七而回，看模樣應當是勝了，大旗招展的，頗有些囂張，奧，還有平江伯陳豫。”
甦城心中暗暗品評了一下梁 此人，討鄧茂七、代王驥討麓川，也算是個有勇有謀的，朝廷之上，除了石頭範廣他們，還是頗有些能打的將軍。
只要自己能壓的過文官們，給斷代的勛貴們成長起來的機會，以後的武官們還是能與文官們分庭抗禮。
這時候，馬蹄聲聲，保定伯梁 帶著大軍，終于到了五里亭。
前鋒經過，立即有兵勇過來驅趕甦城︰
“大軍經過，閑雜人等退散。”
“保定伯大軍駐蹕，閑雜人等退散。”
兵勇們也是被曬的懶洋洋的，扶著腰刀，抹著汗珠子，驅趕了甦城。…張勇把自己的腰牌遞到了扶刀的小旗臉上。
小旗懶洋洋的看了一眼腰牌，立即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了起來︰
“一個小小百戶也敢攔路，在我家伯爺發火之前，趕緊滾。”
張勇怒急， 頭給了發怒的小旗一巴掌︰
“老子是朝廷兵部尚書、寧親王殿下親衛百戶官，你算什麼東西，也敢在我家王爺面前發威，就算是梁 來了，也要給我家王爺磕頭。”
小旗有些懵逼，這一連串的稱呼，若不是他京營出身，還真弄不懂這說的是誰。
不過寧王嗎，自己肯定是惹不起的，後面那位惹不惹的起，那就看他了。
小旗麻 的退了出去。
很快，中軍加快了速度，梁字大旗與陳字大旗移動，飛快向前，馬蹄聲聲之中，幾員大將催馬到了小亭子前面。
梁 翻身下馬，走進了亭子，後面跟著平江伯陳豫和幾個將軍。
“保定伯梁 見過寧王殿下，末將甲胃在身，不能全禮，還請王爺贖罪。”
甦城心道你丫的根本沒穿甲胃，一身短袍，這是當著我的面試探我的脾氣來了。
“怎麼，你保定伯的甲胃就是這種短袍？難道朝廷給咱們明軍打造的甲胃都打成這樣的，那這我就要問問于謙了，短了的銀錢，你梁 究竟有沒有還給朝廷。”
梁 臉色微變，知道甦城不好惹，自己的試探還是收起來吧，犯不上拿自己來試探這孫子，給別人做嫁衣。
“王爺明鑒，末將錯了。”
梁 跪的干脆利索。
甦城頗有些意外。
你丫的剛才表現的如此狂傲囂張，這會跪的又如此絲滑，知道的你是保定伯梁 ，統領征鄧茂七大軍的總兵官，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被臭揍了一頓的街 子。
“滾吧。”
甦城也沒心思與梁 置氣，這天實在是太熱了，稍微動一動就滿身的汗水。
梁 大軍繼續向京營方向行去。
甦城打量了一下大軍，軍容還算齊整，雖然因為天熱曬的大半人都萎靡不振，但是基本的軍紀還算維持住了。
梁 也算是可用的將軍。
等大軍過去，又等了半個時辰，遠處天邊終于出現了一支隊伍。
隊伍到了近前，果然是楊玉統帶的于闐武將。
楊玉、老耿、廣德、乃禾木，一群風塵僕僕的武將們看到甦城，都咧開嘴笑了起來，露出一口大白牙。
“見過王爺。”
一群武將跪在地上，恭敬的向甦城行禮。
廣德隨著眾人，一起起身，看著穿著短袖褲衩的王爺，臉上的表情頗有些驚訝，王爺還是跟以前一樣，如此不修邊幅。
不過這中原是真大，真繁華啊，這一路走來，廣德見過了不少城池，羨慕的眼珠子丟要掉下來了。
“廣德，這一路上看夠了沒有，中原好不好？”…王爺揶揄的聲音響起，廣德急忙嘿嘿笑了︰
“好，咋能不好咧，王爺，這地方實在是好。”
“俺從小到大就沒出過西域，到于闐當兵，以為于闐就是最好的城池了，後來走到肅州，才知道于闐破破爛爛的，叫啥好城池。”
“後來到了蘭州，才知道于闐也不過如此，等到了西安，俺驚訝的說不出話來了。”
前面的老耿哈哈笑著說了︰
“等你見了京城，才知道西安也不過如此。”
甦城招呼大家稍事休息︰
“這里有些小菜，大家吃點小菜，休息會子。”
眾人坐下吃喝，楊玉問著甦城︰
“爺，我看這道路上頗有些馬蹄印記，戰車輪轍，剛才有大軍經過了？”
甦城向外看了一眼管道，隨口說著︰
“討伐鄧茂七的保定伯梁 回來了，這孫子干的不錯，剛剛把大軍帶回京營。”
旁邊的張勇也笑著說了︰
“梁 見了王爺，還想要鬧上一鬧，不過被王爺罵了一句，還是一樣乖乖跪下。”
甦城問著楊玉︰
“你們這一路上可還安生，沒遇上什麼事兒吧？”
旁邊的乃禾木搶著說了︰
“俺們遇上不少劫道的匪賊，王爺，甘肅那地界頗是不安生，不少人下了馬是農民，上了馬就是土匪，俺們還剿滅了幾個村子的匪賊。”
無語的楊玉解釋著說了︰
“是幾個匪寨，土匪們劫掠的同時，也自己種田，就發展成了村子。”
“王爺，陛下下旨，征調我們這些人來京城干嗎？”
楊玉看著甦城，心中忐忑，拿快子的手都有些緊張了。
王爺會不會告訴我啊，這是不是軍事機密，我這樣問了，會不會被王爺打啊。
甦城看了楊玉一眼，心道這小子倒是知道借著自己給屬下立威了，可惜啊，這些人很快就不用他統帶了。
于闐跟哈密分治，黑娃調到哈密統領哈密武事，原本是屬意他留在于闐統帶武事的，他父親找到自己，不想讓楊玉留在西域。
這次從千戶升到都指揮使的機會沒了，後面，老謝就會被派往于闐，主持于闐一地的武事，並且負責東察合台汗國與帖木兒汗國的軍事調停。
甦城隨口說了︰
“當然是嘉獎你們，尤其是你跟老耿這樣的將領，背井離鄉，遠征西域，吃了無數的苦頭，不好好嘉獎你們一番，怎麼對的起你們付出的辛勞。”
甦城話音一落，老耿一幫內地稱身的將領們都喜笑顏開，王爺如此說，那這次的重賞是跑不了了。
不枉辛苦跑西域一遭啊。
甦城看了一眼滿臉期盼的廣德乃禾木等人，也笑著說了︰
“你們幾個肯定也要重賞，你們是西域本地人，又是第一批投軍為我大明出力的，自然該受到重賞。”
“巴圖，你回家省親，怎麼這麼快救回來了？”…甦城看著人堆中的巴圖，問著說了。
巴圖嘿嘿笑了笑。
旁邊乃禾木搶著說了︰
“他是想京城樓子里的姑娘了，生怕別人搶了他的姑娘。”
巴圖一巴掌湖乃禾木腦瓜子上，嗡嗡的。
“丫胡說什麼，俺啥時候看上樓子里的姑娘了，俺看上的是好人家的姑娘，你不要胡說，王爺最忌諱這個。”
甦城擺了擺手︰
“行了，姑娘被你看上了是她的福氣，你有能耐就買回家結親，沒能耐就別讓老子知道你去逛了。”
“行了，吃飽喝足就進京，今兒到兵部復命，明兒見了皇上，老子在文華樓宴請你們，讓你們這群土鱉也體會體會在狀元喝酒的地方喝酒是什麼滋味。”
一群老兵油子都熱鬧起來了。
一行人進京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京城夜市的燈已經亮了起來，繁華熱鬧的景象讓一群西域來的老兵油子瞪大了眼。
“這京城真熱鬧啊！”
“俺從來沒見過，大晚上的還能有這樣的熱鬧。”
一群老兵油子左看右看，不過走了半段長街，懷里手里，都抱滿拿滿了各種吃食玩意，嘴巴里各個都是鼓鼓囊囊的。
進了驛站，吏員們已經準備好了東西，隨著張勇喝令之下，馬匹行禮都被接了進去，各種各樣的飯食被端上了桌子。
甦城騎在馬背上，吩咐著楊玉跟一群武將們說了︰
“行了，都回去吧，明兒本王在文華樓宴請你們。”
楊玉看著甦城，欲言又止。
甦城揮手斥退了左近，壓低了聲音︰
“你家老太爺找我了，原本我屬意你擔任于闐一地都指揮使司都指揮使，看你老太爺的面子，只能把你調回來。”
“如果不出意外，你會升任浙江都指揮使司指揮僉事，總領明州一地軍務，剿滅倭寇。”
楊玉臉上神色幾轉，都指揮使司指揮使，指揮僉事總領明州軍務，這差距可不是一星半點，一個是一省軍事第一人，一個是一城指揮使，差了三個級別。
老爹找王爺討人情，這一下就把自己的官給討走了。
看著甦城的背影，楊玉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
乃禾木一攬楊玉的肩膀，對旁邊的廣德嚷嚷著說了︰嘀嗒小說網
“嘿，咱們千戶大人今兒不大高興，廣德，你丫的負責敬酒，今兒咱們一定要喝高興。”
楊玉一巴掌拍自己大腿上︰
“喝，明兒就能見到皇上，有些人一輩子都見不著皇上，這麼值得高興的事兒，咱們如何不高興，喝。”
驛站內，熱鬧起來了。
……
第二日，甦城起床的時候，听到院子里舒良說話的聲音。
甦城穿戴完畢出門，就見到正與舒良敘話的張勇。
“見過王爺。”
舒良笑眯眯的向甦城行禮︰
“王爺，今日太子覲見太上皇，陛下請您與他一起入宮見證此事。”…甦城心道朱祁玉真是肚量夠小啊，這麼點事兒，還能一直這樣耿耿于懷。
隨著舒良出了府，去皇宮的路上，舒良提醒著甦城︰
“昨日自西域來的幾個武官，喝醉了酒，跟驛館內住宿的其他人起了沖突，似乎是打砸了驛館的東西，可能需要賠償些銀兩。”
甦城聞言眉頭微皺︰
“砸了東西要賠自然是沒錯的，不過這次就不用他們賠了，我來替他們賠了。”
“張勇，你親自去，拿我的名帖銀子，把驛館的損失賠了。”
“對了，舒公公，是跟什麼人起了沖突？”
舒良笑眯眯的︰
“也不是什麼出眾的人物，保定伯征伐鄧茂七，帶回些個有功之臣，被打上一頓，也是不打緊。”
甦城點了點頭，舒良這樣說，那說明楊玉他們沒有吃虧，那賠就賠吧，賠點銀子的事兒，根本不算啥。
退一萬步說，就算吃了虧，那也不能怎麼著，打不過人，能怪誰。
兩人說笑間，就到了皇宮。
甦城翻身下馬，在宮門口驗了腰牌，就要向宮內走，卻被小太監攔住了。
小太監恭敬的說著︰
“王爺，舒公公，陛下在城樓上等待二位，請二位登上城樓覲見陛下。”
甦城仰頭看了看城樓，雖然看不到皇帝依仗，但是幾個朱祁玉的隨扈高手都在，說明皇帝已經登上了城樓。
對這事，皇帝是真在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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