迭失干,察合台大營。
披甲的廣德扶刀,昂首挺胸的站在中軍帳前,目光不時掃過周遭值守的軍士,神情謹慎。
借著轉身巡守的當兒,廣德拉了一下腰里的腰帶,這察合台人的軍袍穿著總有些不大合身,不如自家的戰袍。
不過將軍說,不,應該是伯爺說了,暫且先忍耐,現在大家都是在敵人軍中,暫且先穿敵人的軍袍。
否則讓帖木兒人發現挑起戰端的是咱大明的人,等到機會來了,咱大明再搞人家的時候,就不佔理了。
值守的乃禾木在一旁擠眉弄眼︰
“小旗,听今兒領兵踹了塔察部的兄弟說,今兒塔布特他們可是動刀了,砍了不少帖木兒人,很是爽利了一把。”
旁邊,一同值守的袍澤們也都小聲議論起來,語氣里滿是艷羨。
被孫小栓領出來的這一百余兵,除了留在中軍衛護的三個小旗,其余人全部被撒出去了,到各處隊伍中擔任十夫長百夫長。
這幾日各處摩擦不斷,很是有些人出了風頭。
廣德拉了一下因為束腰帶而歪了的彎刀,有些惱火的訓斥了乃禾木︰
“瞎說什麼,老實巡邏,哪兒那麼多事兒。”
當了小旗,要與另外兩個小旗的小旗官交接任務,要帶好手下的兄弟,這對廣德是個不小的考驗。
為了能干好,他向百戶孫小栓請教,向羅釗都督請教,有機會的話,也向伯爺請教。
交接站崗任務的時候,也會向另外兩個小旗的小旗官學習,可惜自己笨,學的慢,到現在都不知道該怎麼對待乃禾木。
以前是同鄉,自己都是听他的,現在反過來,自己是小旗官,乃禾木要听自己的,但是總覺著有些奇怪。
問了幾次百戶,也都沒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桉,實在是愁人啊。
無論是怎麼對待乃禾木,廣德都感覺挺尷尬的。
就像剛才他的問題,自己也想去啊,馬踏塔察部,不但能立戰功,還能鍛煉一下小旗內的配合,可是這是自己想就能去的嗎。
就像那日乃禾木忽悠自己一樣,留在家里,不再出來當兵,簡直是滑稽,既然已經從軍了,那就是軍人,不被退伍就回家,那就是逃兵。
逃兵是要被處決的啊。
幸虧老爹堅持,自己才能保住小命。
乃禾木差點兒把自己給害了,恩,也差點把他自己給害了。
趁著巡邏的間隙,廣德注意到乃禾木有些沮喪,似乎因為自己在一眾兄弟面前掃了他的面子,讓他有些尷尬。
但是這又有什麼辦法呢。
廣德心中又有些煩躁,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樣的場面,只覺著有些尷尬。
好不容易挨到了交接任務,廣德吩咐麾下的兄弟回營,就去後營尋了都督,他老早就問了都督,都督答應他,今日給他解惑。
廣德還沒有踏進後營,就听到營帳內傳出的嘈雜聲音,不同裝束的人進進出出,行色匆匆。…廣德與相熟的袍澤打著招呼,亮了腰牌給守衛,就進了後營,看到了被一眾袍澤圍在桉旁的都督。
都督沒時間搭理他,還在不停的看著輿圖,听著夜不收的稟報,然後發出新的軍令,接著就有袍澤領了軍令,出了營帳。
一直等到掌燈時分,營帳內的袍澤才少了,親衛們送來了飯食,都督羅釗這才向站在一旁的廣德打了招呼。
“早就看到你了,不過新收到了王爺的軍令,戰況有變,耽誤了會。”
“坐。”
羅釗喝了口水,自己也坐下說著。
廣德嘿嘿笑了笑,語氣有些忐忑︰
“俺不著急,都督您吃飯,看著您下令,俺就能學到不少東西。”
羅釗聞言抬頭看了一眼憨厚的廣德,他對這個兵有印象,于闐城郊的疏勒村人,羅釗能記住他,是因為王爺認識他的父親,休謨老爹。
能讓王爺記住的人,肯定都不簡單,羅釗心中想著。
到了這里,手下的兵少了,羅釗對于這些追隨而來的兵都能記住了名字,其中的軍官,則是連性情都一清二楚,對于廣德了解就更多了。
這個廣德是個可造之材,他決定給廣德一個機會。
羅釗心中這樣想著︰
“其實你也不必感覺尷尬,平常怎麼對待的,私下里就怎麼對待,正式的場合,你們以前的小旗官怎麼對待乃禾木跟你,你就怎麼對待乃禾木就行了。”
坐著的廣德心中一亮。
今天巡邏的時候,如果是小旗官在,肯定也會訓斥乃禾木,自己做的是對的。
回去之後,也該跟小旗官一樣,對待一同的袍澤,但是對待乃禾木,因為是同鄉,畢竟要有些不同,都督說的對,還是要如同以前一樣對待他。
這時候,一身戎裝的老謝進了後營,看到吃飯的羅釗,好不客氣的把飯碗拉了過來,呼呼嚕嚕喝了起來。
一碗肉湯下肚,老謝推開碗︰
“嘿,還是你小子吃的肉湯好喝,娘的,帖木兒人還是有些本事的,今兒跟那個撒馬爾罕出來的隊伍干了一架,小小的損失了三百來騎,可惜還是敗了。”
說到這兒,老謝咂吧了一下嘴巴︰
“恩,幸好死的都是察哈爾人,咱們明軍一人未死,就是謝東那孫子傷了胳膊。”
這時候,他注意到了旁邊的廣德︰
“你小子什麼情況,還沒搞好跟你那個伙計的關系,老子跟你說,這些都是小事,等老子把你扔出去當百夫長,就屁事沒有了。”
“行了,滾蛋吧。”
說著,老謝就把廣德給趕走了。
等廣德走了,老謝嚷嚷著說了︰
“你說王爺來了新的軍令,什麼軍令,要改變方向嗎?”
羅釗拿出軍令文冊,交給了老謝︰
“王爺說咱們沒必要藏著掖著,打出咱們大明的旗號,一來讓咱們大明在這場紛爭中有點存在感,二來也得讓帖木兒忌憚一下,我大明不只是千里之外的帝國。”…老謝哈哈笑了起來︰
“老子早就想打我大明的旗號了,現在就干他娘的。”
羅釗有些猶豫︰
“咱們的軍袍是黑紅兩色,在這地方太過醒目,下面的兵就沒不要換了,他們負責統帶隊伍,戰陣上容易被敵人圍攻。”
老謝拍了一下腦門︰
“倒是忘了這事了,咱們的人都是將官,那就千夫長以上的換裝,其余的就算了,還是察合台人的軍袍,但是加個標識。”
兩人商量著,就把事兒定了。
……
于闐城外,官道在不停的整修,黑色瀝青鋪就的官道筆直的向前延伸,直指扯力昌的方向,消失在茫茫大漠之中。
城外的軍營內,著黑紅兩色甲衣的明軍正在整訓,喊殺聲震天。
不遠處的黑油加工場內,黑煙滾滾,冒著熱氣的瀝青被一車車的拉出了場地,上了鋪設好的官道,長龍般遠去。
場院內,裝油的陶罐大片大片的擺滿了左近,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
旁邊的蒸汽機制造場地內,一個大鍋一樣的蒸汽機已經被做好了,鐵做的蓋子上連著幾根連桿,下面帶著特殊的輪子,輪子托起了連著的小車。
鐵鍋下面的灶膛內,熊熊火焰已經燃燒起來了,鐵鍋的周遭,正在向外散發著白色的水氣。
甦城站在鐵車旁邊,對車上的甦河指指點點,說著這車運轉的道理,甦河也不時開口,說一下自己的看法。
兩人說著話,甦城站上了小車,將一個擋桿拉下,落下的鐵塊塞上了鐵鍋上面的口子,從鐵鍋內逸散的熱氣開始愈發的多了起來。
下一刻,鐵鍋上的蓋子開始緩緩向上移動,帶動下面的木輪緩緩轉動,連桿轉到了高點,鐵鍋內的水汽泄壓過了,又開始向下落。
小車緩緩的動了起來。
甦河看著地面,震驚的無以復加,這就動了!
做了幾個特殊的輪子,燒一鍋水,就讓這小車動了起來。
看著在撥弄擋桿的甦城,甦河心中只有一個想法。
瑪德,牛逼!
“快過來幫忙!”
甦城的喝聲把甦河驚醒,跳過去,跟甦城一塊握住了跳轉車頭方向的擋把。
也不是多重啊!
甦河剛想開口,就感覺一股大力從檔把上傳來,然後自己就被甩飛了出去。
“轟”
小車仿佛發狂的公牛,一頭撞入了旁邊的房子。
發狂的小車連著撞踏了兩處泥牆之後,撞入了房子後面的沙丘,發出刺耳的長鳴聲,把木輪子扯攔,鐵蓋子開始飛快的上下上下上下……
甦河臉上滿是興奮,從沙土堆里爬出來,看著旁邊穩穩當當站著的甦河︰
“哥你這法子真成,搞的這個東西勁兒是真大,真好,我剛才都沒反應過來,就被扔出去了。”
甦城想著這里面的錯處,有些無奈。
怪不得蒸汽列車都用固定的軌道,載重是個問題,這方向控制也是個大問題啊,連桿或者輪子稍微有些變形,就往沙丘里鑽。…恩,還得造火車導軌,這可是個大工程啊。
甦城這樣想著,想到了將蒸汽機小型化和大型化的方向,這活兒需要甦河繼續搞啊。
“你這輪子做的不行,這鍋太大了,得造個小的好研究,這大家伙容易出事,等小的用成熟了,再弄大的也不遲。”
甦河有些不同意,大的多好阿。
“轟”
大鐵鍋被沙丘上的沙子堵了泄壓孔,壓力積蓄過度,一下把鍋蓋子炸飛上了天。
甦河還想造更大鐵鍋的想法縮回了嗓子眼,這樣看,大家伙還是危險大,還是听大哥的,造小的吧。
灰頭土臉的黑娃從房子另外一邊跑過來,推開圍觀的工匠,嚷嚷著說了︰
“王爺,這東西放到戰場上,肯定能大用,是個好東西。”
“誰要是能開著這玩意在敵軍陣中橫沖直撞,再 的騎兵也白搭啊,撞不死還燙不死他。”
旁邊的工匠齊齊點頭,按照定襄伯這麼一說,這鐵家伙就是所向闢易的 將啊。
甦城大手一揮︰
“先搞運人的,從嘉峪關修一條鐵軌道路過來。”
……
京城,慈寧宮。
孫太後看著坐在下手的朱祁鎮,嘆了口氣︰
“京中勛貴,大半已經是他寧王的人,隆平侯張福、永康侯徐安,這些原本追隨定國公徐承宗的老人,也都歸了他寧王了。”
“皇帝啊,你若是再猶豫下去,咱們家可就真的無人可用了。”
朱祁鎮聞言身體一震,他看向孫太後,有些遲疑︰
“兒臣並非遲疑,兒臣是在擔心,母後,若是依著現在的規制,兒臣就算是再怎麼混鬧,也有著太上皇的待遇。”
孫太後冷哼一聲︰
“怎麼,幽居南宮,連飯都吃不飽,衣物用度都要靠皇後做衣出來售賣補貼,這樣的日子你也願意過下去?”
朱祁鎮聞言有些臉紅︰
“這些、這些都是兒臣混鬧說的,做不得真,祁玉雖然對兒臣管束的厲害,但是衣物用度,卻不曾缺了兒臣的。”
“哼!”
上首的孫太後冷哼一聲︰
“所以你就不想反抗了,不想重登帝位了,就想看著你兒子被廢了太子位,你母親跟你一樣,都被幽居深宮,處處受人欺凌!”
朱祁鎮有些驚訝,他抬頭看向孫太後︰
“祁玉他不敢這樣,孝敬太後,禮遇太子,這是他登基的前提,他不能自毀根基,壞了自己登基的根基。”
孫太後嘆了口氣︰
“既然你選擇相信皇上,那你我母子還有什麼好說的,就等著皇上廢黜太子吧,到時候,有你好看的。”
朱祁鎮臉上神情幾轉,最終還是咬著牙說了︰
“兒臣听母後的。”
孫太後點了點頭︰
“那就好,既然如此,咱們就聯絡還能用的勛貴,本宮這邊舍了老臉,還是能推動些勛貴來爭這從龍之功。”…“你父年幼時,有幼軍,有些個勛貴都是忠心可用的。”
“你手上,可還有可用的勛貴?”
朱祁鎮羞愧的搖了搖頭,幾次折騰,他手下的勛貴都被玩死了,成國公、英國公、定西侯、都督,自己手上基本也不剩下什麼人了。
孫太後搖了搖頭︰
“既然如此那你就手詔吧,總要出些讓人信重的物件,才能讓人死心塌地的從咱啊。”
朱祁鎮點了點頭,突然他又想起了什麼︰
“甦城不會突然回來吧,母後?”
孫太後看著畏怯的兒子,頓時氣不從一處來。
看看朱祁玉,信重的甦城,這是力挽天傾的棟梁,不論放到什麼時候,都是不可多得的名將;
信重的文官有于謙,這可是陛下留給兒子的大臣啊,王文,這也是三朝老臣,罵起兒子來,卻是跟罵三孫子一般。
再看看兒子信重的大臣,逼著年老昏聵的英國公張輔隨軍,害張輔死的一世英名盡喪,統兵的成國公朱勇死無全尸,被奪爵抄家之前連爵位都沒你能要回來。
至于文官,那就更不要提了,一轉身就把他給賣了,現在朱祁玉用的文官還是兒子那時候的文官,七卿重臣都沒有換幾個。
還有那些個內宦,看看現在的成敬、舒良,那個不是好用的,成敬老成持重,主掌司禮監大臣們都是心悅誠服,舒良主掌東廠,彈壓的勛貴們提起他來就提心吊膽。
看看兒子的那個王師傅,當成師父對待,最後給兒子帶來了什麼,土木堡慘敗,兒子都被外虜俘虜,就這還惦記著這王振這個閹豎!
哎,看著這混蛋兒子就來氣!
孫太後惱火的說著︰
“行了行了,這事兒我自己想法子吧,不指望你了。”
朱祁鎮一臉懵逼,剛才我說啥了嗎,怎麼又讓母後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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