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沉沉的天空下,季禮看到了一次露面,自此糾纏的少女,那令人顫抖的氣息,從短暫的陌生,回歸成了永久的刻骨。
起初站在白厄花大街上時,那身一清二白的長褂,如今已被缸中骯穢污染。
正如此前丟掉一切記憶的靈魂,可悲卻又干淨,反倒是甦醒的那一刻開始,命運的枷鎖又是無解的繚繞起來,以拋棄不開的霸道,重新鎖住了他自己。
清醒,不代表幸運;
渾噩,也不代表悲哀。
季禮的眼眸低冷,默默垂首,隱藏著盛放的紅光,卻依舊無法阻擋那邪靈的赤紅,強勢沖擊著整片空間。
老婦人背對著邪靈,沒有動作,它只是保持著駝背的樣子,單手指著季禮。
下一秒,它將對準季禮的手指,隨意向身旁揮動了一次,好像只是活動了一下而已。
緊接著,整片陰沉天空下的七口缸連同季禮背靠的那一口,都出現了震顫感,卻並不猛烈,就像強勁的風吹過一般。
但就在這麼輕描淡寫之後,整個巷子里的紅光,卻驟然熄滅,消失得突如其來,更無影無蹤。
季禮的眉頭微微皺起,慢慢抬起頭,仰視著這個被皺紋遮住臉的老婦人。
他與邪靈彼此交互,完全可以感受到邪靈的存在。
邪靈還在,他依舊能與之產生感應,甚至知曉二者之間離得很近,但他卻查不到對方的位置。
就仿佛,季禮與邪靈這對彼此共生的人鬼之間,被老婦人用某個東西給隔住了一樣。
治傷是有代價的。
這個代價尚未到達之前,留給季禮的只是一次反抗機會,但顯然結果是失敗的,所以他現在應該承擔後果了。
季禮的身影定格在了原位,這一次的失控,要比甦醒前來的強化無數倍,不僅是整個行動力的剝奪,就連思想都被禁錮住了。
他再也無法去思考,也無法再去分析,五感卻還清醒的存在著。
老婦人扛起這副身體,口中呵出的氣流,還有沉重的心跳聲,一切都變得更加厚重,可卻只能如一個旁觀者,去听、去看、去感受。
第七口缸坐落于這條小巷子的最里端,季禮坐回了缸中,似乎注定成為了第七名在這里死亡、腐爛的尸體。
老婦人如同一個活人般,在將季禮放回缸中後,緩慢轉過僵硬的身子,十分人性化地長舒一口氣。
也就在它即將邁步之際,一縷熟悉的紅光,卻在這一刻重新亮了起來。
起初只是一道微弱的光束,但緊接著就是比上一次還是濃郁數倍的暗紅色,整個巷子,乃至整片天空之下,仿佛都被潑上了一層紅墨。
牆壁上一個蜷縮著的縴細身影,逐漸伸長四肢,從沉睡中徹底甦醒,露出了完整的形態。
也就在同一時刻,老婦人的背後響起了一個重物轟然而落的劇烈聲響,隨後則是“砰砰砰”的接連破碎聲。
舉動緩慢,宛若沉穩的老婦人,在這個時候猛地回過頭去,急躁失控。
一臉的皺紋在這一刻瞬間緊繃,徹底蓋住了五官,像是連最基本的面容都消失了。
一口碩大的青銅棺槨,碾碎了所有的大缸,撞在了第七口缸上,成為巷子內一片狼藉的元凶。
原本思維、行動全然丟失的季禮,在它的面對中慢慢站起了身,手中攥著的是一根手臂粗的黑色鎖鏈。
他當著老婦人的面,抬起了完好無損的右手,輕輕用中指彈向了最後一口缸。
“鐺……”
聲音清脆,余音環繞。
第七口缸第一道裂紋出現,接著像是決堤的洪水般迅速沖破完整的陶瓷結構,分裂出一條條裂縫,形成了蛛網式的分散狀。
老婦人像是多年信奉的東西崩塌了一般,松弛的臉皮上,每一道皺紋都在顫抖,隱隱約約露出了瞪圓的黑色眼珠。
眼睜睜看著最後一口缸,在分裂到極限程度後,轟然化作了一攤碎片。
“這里的規則是牢籠,七口缸束縛住了我,但恪守規則的你,也同樣被它們困住了。
現在,我解開了牢籠,也解放了你,還有它。”
季禮的聲音冰冷,徹底回歸到了往日,最後一個“它”,意指此刻浮于牆上那邪靈的黑影。
從一開始,他就沒有想過靠邪靈一種力量,就可以解開老婦人的危機,他想要做的依舊是“試探”。
這個老婦人,究竟是什麼樣的靈異能力。
答案,在治傷手段上就已體現了,在邪靈消失上更是直接明牌。
“治傷”“解決邪靈”,老婦人總共只用了一套動作——抬手對準季禮,揮手向左掃過,直至手臂向後,畫出一個半圓。
這兩個步驟,被一套動作解決,是用了一種欲蓋彌彰的手法。
治傷的方式,通過這個手法,根本看不出什麼端倪,但聯系到解決邪靈的情況後,反而一切都清晰了。
老婦人絕對沒想到,邪靈不是罪物,它是與季禮寄生在一體的詛咒和鬼魂。
盡管它拼命去隱藏了手法,可季禮卻能夠通過感應,發現邪靈是被傳送的力量,給封閉在了另一層空間中。
這讓他確認,老婦人實際是一個空間鬼,只不過它的能力要比之前遇到的每一只空間類鬼物,都要細致入微。
它甚至可以將傷勢這一具象化的事,也進行所謂的整體挪移。
按照它的手勢,季禮可以斷定,原本他碎裂的內髒傷,已轉移到了第六具尸體的身上。
至于,為何邪靈無視空間的再度出現,原因非常簡單——因為邪靈一直在季禮的眼中,兩者一體,永生永世相連。
“牢籠、空間、規則”,這三個關鍵詞,再加上代表意義極深的七口缸,讓季禮正式解開了老婦人的謎題。
老婦人,是一只思想腐朽、行為刻板,近乎病態的空間鬼。
它明明有隨意殺人的能力,卻不能殺,甚至還會為其治傷,就為了將這些人丟進缸中這個牢籠,將其困死。
缸可以壞,但不可以碎——意味著人可以偶爾出格,但最終依舊要活在規矩里;
一口缸可以無法使用,但不能七口缸全爛——意味著當一條規矩被沖破後,還有更多的規矩在等待著將人套住。
只要,七口缸沒有同時碎掉,就足以讓人活在死板的規矩之中。
缸,是具象化的規矩、規矩,是缸的實質代指。
它們雙向困住了人與鬼。
人作為沖破規矩者,被每一口缸痛苦地包裹,直至窒息而亡;
鬼則是迷信規矩者,踐行以缸困人的準則時,它也被束手束腳,無法動用真正的力量。
但這是第三視角的解讀,因為在老婦人的眼中,這些缸,並非牢籠,而是信仰。
因此,當季禮將所有缸全部砸碎後,也就意味著崩塌了這個腐朽的老婦人,所有的一切。
規矩,被徹底破壞了。
這一次,人與鬼都沒了任何的限制,但對鬼來說,失去了信仰後,它已成了注定的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