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期盼的,就在那里。
你恐懼的,也在那里。”
一滴雨落進了眼中,清澈了一片渾濁,晶瑩了短暫黑暗。
顧行簡那張平凡之至,平靜之至的臉,活生生的出現在了暴雨的來處。
白玉扳指的那只手輕握一道破幡,狹長丹鳳眼注視著那個金發青年,用一種視死如歸的方式朝他沖來。
他的眼眸中流露出一種不該有的情緒,又一次搖了搖頭。
銀色的項鏈垂下,一個染了血的十字架被暴雨瘋狂沖刷,鮮血順著那被釘死在十字架上的尸體,流到了地面。
一道凌厲的靈異力量,像是將那泊血燃燒了起來,快速地蒸發化作一片水汽,逆反方向,逆天倒流,射向了他。
顧行簡靜靜地看著金發青年,那捏著十字架的手越來越緊,顫抖得也越來越頻繁,還有他胸口逐漸殷出了紅色血液。
十字架的代價,正在透支著金發青年的生命。
原本,這個理應用在對抗鬼魂身上的罪物,如今卻在用一種不要命的方式對準了另一個活人。
顧行簡就站在那里看著他,也看著那用血液化作的箭羽,鎖定了他的眉心,疾馳而來,並沒有任何躲避的意思。
“簌!”
“箭頭”穿眉骨而過,刺透了整個腦顱,從眉心射入又從後腦鑽出,在空中刮起一道冷風,飄零了一灘鮮血。
顧行簡死了……
他捏著幡子的身影停留在原地,陷入了短暫的詭異凝滯狀態,三秒後身影逐漸淡化,像是這風中的幡子一樣,化作了塵煙,在風中飄散。
下一秒鐘,另外一個捏著幡子的顧行簡,出現在了頂樓的另一側,與先前位置對立。
“我始終認為殺人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
我當初殺了徐茶,引來了徐南;
現在我殺了老黃,又引來了你。
對于徐南,我無數次可以輕而易舉地除掉,我也無數次放過了他。
除非某一瞬間,留下他的麻煩,已經超過了殺死他的麻煩,否則我不願意殺人。
也像現在的你。”
……
陰界,1818房。
常念已經砍下了自己的左臂與右腿,當做了骨柴,丟入了略有冷卻的巨爐之中。
然而,巨爐卻並沒有隨著這兩截柴火而旺盛,只是些微蹦出一些火苗,並有一種即將熄滅的跡象。
唯一的一次清醒,也是唯一的一道底牌,被常念用來送走了首手鬼。
她現在完全淪為了余老街陰陽秩序中的一環,一個工具,其結局必然是“以身飼爐”。
實際上,她也正在這麼做。
而在這一刻,常念已經爬上了巨爐頂部,將頭放進了里面,迎接著她的結局。
……
“噗!”
樓下傳來了吐血聲,還有金發青年栽倒在水泊中的聲音。
氤氳的血液,是連續施展罪物的代價,它們與雨水流在一起,打濕了他的白色皮膚。
十字架跌落地面,任由血水不斷沖刷著,那抹精致的銀色愈發耀眼。
一根箭羽撕破了空氣,第二次鎖定在顧行簡的眉骨,在空中打著旋,眨眼就到。
“簌!”
第二支箭,第二次穿過顧行簡的眉骨,第二次從後腦射出,第二次帶出一片鮮血。
然而,他的身影卻也第二次如幡子般被吹動,最終化灰散去。
下一秒,顧行簡出現在了金發青年的面前,白衣被雨淋濕成了灰,他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低聲訴說著。
“你們只能接受因任務失敗而死,卻不願忍受死在又一個活人的手中。
徐南如此,你也如此。
為什麼呢?
因為你們不敢將仇恨寄托在鬼物身上,不敢向玩弄了你們性命的天海復仇。
膽怯,懦弱與狹隘的人,走不到這個故事的結尾。
我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敢對天海復仇的人。
我要做的事,你看不到了,也不能理解。”
……
陰界,1818房。
坐在一仸骨灰上的梅聲,看到了一顆頭,正從爐子上方砸落。
那顆頭死不瞑目,青灰如鬼,用這個麻木僵硬的表情掉進了她的正懷中。
一顆頭的結局,似乎也是另一顆頭的結局。
她看到了常念的斷頭,還有殘尸,就意味著這個無休無止,無法逃脫的爐子,也將是她生命的終點。
紅色圖案,還在生效。
封印詛咒,困死活人。
梅聲的身體僵硬而發冷,她坐在陰界最重要的樞紐之中,一直沒有下定決心。
但常念的頭和尸體,卻幫她不得不做出決定。
巨爐之火,隨著焚燒者的跌落,重新涌出了凶惡的鬼火,迸發了前所未有的可怕力度。
曾經的陰冷瞬間清退,取而代之的是皮開肉綻,心神焚燒的強大力量。
梅聲緩緩閉上了眼楮,將手從懷中抽了出來,那紙筆墨罪物的草稿上,亮出了十七張“紅色圖案的臨摹”。
巨爐的十七個出火孔,從內部全部被紅色所遮蔽,巨爐被梅聲瞬間完全封印。
也許……
陽界1818房的人蛹,封印是生路;
陰界1818房的巨爐,封印是?
……
“咳咳咳!”
出氣多進氣少的金發青年,離死只剩下一步了。
他匍匐在冰冷的雨水中,滿身污濁,滿臉血水,一口一口地咳著血,又一口一口地飲著雨。
從來,死于罪物代價的人,不在少數。
但很罕見,也很難會使用罪物攻擊活人,直至自身被代價吞噬。
更何況,從始至終,顧行簡都沒有做出任何反擊,他在任由著他殺死自己。
孤注一擲的勇氣,很令人動容,但千萬不要忘記了思考,否則孤勇將淪落為莽撞。
“簌!”
第三支箭,第三次穿過……
然而,這第三次卻截然不同,它一樣刮著冷風,卻並沒有穿過顧行簡的眉骨,反而是狠狠擊中那雨中的破幡!
這道來自余老街頂樓的破幡,在與罪物對撞的那一刻,瞬間產生了強烈的顫動,但也只是堅持了半秒,就化作了一片飛灰。
也許那前兩次,只是試探,這第三次才是殺招。
顧行簡偏過頭看著掌心化作灰燼的破幡,停頓了半秒鐘,重新低下頭看著匍匐在腳下的金發青年。
果然,他不會是一個忘記思考的莽撞人,即便是孤注一擲的處境下。
顧行簡不會什麼都不做的等著被殺,性格使然下,必然會準備一些對抗的手段。
通過前兩次死亡時與破幡的冥冥相似,讓金發青年得出了——顧行簡不死的原因,在于這件疑似罪物的破幡。
事實,也的確如此。
這破幡與十字架血箭對撞的那一刻表現出的反抗,就是證明了它的確是一件防御性罪物的事實。
三次店長權限,鎖住陰界余老街,鎖住顧行簡。
第四支箭羽,十字架的第四次催動,十字架上被釘死的尸體,正慢慢生長出一張布滿血水的臉,以一種孤獨的死亡凝視,對準顧行簡。
鎖定與殺死。
腳下的那人,不惜動用店長的全部權限,借來三場天海之力,將顧行簡封在原位,用自身化鬼的方式,完成絕殺!
看似狼狽的表象下,藏著縝密無暇的暗殺計劃,出自第九分店現任店長之手,用來殺死上任店長。
余老街任務,最終的結局,因他與他的這場“斗殺”而無比燦爛,也無比慘烈。
那場夢越來越接近了。
一個屬于他的美夢,一個屬于他的噩夢……
但
顧行簡看著他,還是什麼都沒做,只說了一句話。
只這一句話,就強行遏止了化鬼,捏住了人性的命脈。
“我的命與常念、潼關、梅聲、藍羽、季禮,全都綁定在一起,你還殺我嗎?
克萊德•米爾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