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賽兒思想掙扎了很久，依舊沒有明確答復，光天化日，告訴兒子，這是你爹，她多難為情。何況，她心里一直沒有想開, 十分窘迫，他又不是自己的丈夫，卻是自己兒子的爹，該怎麼解釋這個事實。對兒子道“沖兒，你先吃東西，娘有些話要和他說說。”
“可是娘——”
“听話。”
“哦。”唐沖失落的低頭, 啃了一口燒鵝, 卻怎麼也吃不出剛才的美味。
唐賽兒率先站起來，對陳遠道“你隨我來。”
陳遠點點頭，跟她來到假山旁，遠遠的背對著唐沖。
“唐姑娘，雖然你我都不願走到今天這一步，過去的事情，沒必要再去糾結，人只有一輩子，悲傷也好，快樂也好，日子都得過，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我們就要坦然面對。”
唐賽兒截道“知道了，你又要說些大道理了，我算知道了，我是上輩子欠你的，這輩子來還債的，本欲救林三，結果他沒救成, 白蓮教眾人分化, 死傷無數。本欲為林三報仇，結果于你，無顏再去見他。本欲以死去向林三請罪，不曾想——”她往兒子方向忘了一眼，兒子正眼巴巴的望著這邊，見娘親看來，立即低頭，做出認真吃東西的模樣。
“不曾想冤孽橫生，有了沖兒。”她的嘴角，都是苦澀的笑容。
“有什麼辦法呢，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之，若人人都能太平幸福，無病無災，也就沒有那麼多紛爭。可造世者從來就不會這樣，喜怒哀樂，生老病死, 我都沒法去選擇，只能選擇去面對，去堅強的面對。”
唐賽兒嗔道“知道啦, 知道啦，道理說個沒完沒了，知道你是讀書人，我讀書少，不想懂那麼多道理。以前就是上了你的當，稀里糊涂听你的，這次我才不想听。”
當初可是救你們耶，陳遠听她口氣中有嬌嗔撒嬌之意，倒有些意外，不由得多看了她兩眼，唐賽兒臉上發燒，低頭不語。
僕人侍從都被陳遠打發走了，院子內靜悄悄無聲。
三月末盛春時節，樹蔭濃郁、滿目青翠、芳菲正盛，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時候。
美人如畫，風景優美，和風習習，天際蔚藍，萬里無雲。
燕子高飛，杜鵑啼叫，連春蟬偶爾也冒出稚嫩的聲音。
他們低低的說話，兒子在一邊翹首期盼，宋楠的心頭忽然感覺一陣溫馨。
一家三口。
他早就有了兒子女兒，但他不是個稱職的父親，常年在外奔波，對老婆們和子女都些許愧疚。
“沖兒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唐賽兒低低的道。
“什麼？”陳遠想著心事，沒听清楚。
“沖兒的病好啦，也該走了，我們總不能一直在這里。這幾天，看到侍衛看我，我心里就慌亂，害怕被認出來。”
“你說的沒錯，可是……沖兒還需要將養一段時間，我想陪陪他……”
“你把沖兒帶走，是我連累了你女兒，你怕我不認賬吧，你放心，以後我會留意，不會讓你女兒上了盧家的當。”
“不是的，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陳遠連忙解釋。
“算了，是什麼意思都不重要了，我有一件事想問問你的意思，卻又怕過于唐突。”唐賽兒顯得有些猶疑。
“有什麼唐突不唐突的，你盡管說來。”
唐賽兒頓了頓，鼓足勇氣道“我在世上，只有沖兒一人，我希望你看在他是你兒子的份上，以後，我若不在了，你能，你能給他一份溫飽，有碗飯吃就行。”
“你這是什麼話，他是我兒子，我自然不會虧待他。”陳遠對子女從不會偏心，不會因為私生子就冷落唐沖。
唐賽兒深深嘆氣“不一樣，我是永樂帝全國緝拿的犯人，沖兒的身份也一樣不能見光。我們處處危險，是決計不能無所顧忌出現在你身邊的。就算陛下看重你，如果知道你和白蓮教匪首有了骨肉，陛下會饒恕你麼？就算陛下念及你的功勞，百官抓住了你的把柄，彈劾你，你怎麼辦？你家人怎麼辦？你還要為百姓做事，進行改革，如果沒了陛下個百官的支持，你怎麼改革。”
陳遠知道他說的是事實，身居朝堂，如履薄冰，絕不可能隨心所欲。猶豫道“什麼改革，我可以不要。”
“不行。”唐賽兒正色道，“當初我能讓你活著，听從你的話，答應放棄造反，不顧危險救你，就是看到你為百姓做事，我是苦難過來的，我不希望，百姓再步入我的後塵。如果你為了私情，放棄這些，我唐賽兒寧願以死明志，我和沖兒絕不拖累你。”
“別，我就是隨口說說，可是，可是我不想讓你們母子這麼流落，沖兒，他是我的兒子，我應該照顧他。”
唐賽兒定定的看著陳遠道“那你說我們該怎麼辦？我們有的選擇麼？”
陳遠沖口而出道“留下來，都留下來，呆在我身邊，我來想辦法。”
唐賽兒搖頭道“保的了一時，卻保不了一世，世上沒有透風的牆，生病尚有醫藥，如果被朝廷抓住問罪，一句話被定了生死，世間誰能救。”
陳遠默然，很沮喪，沒有誰能主宰世間，誰都有無奈的時候，即使坐在皇帝寶座，也不能隨心所欲，皇帝都不能娶反賊的女人，因為百官會阻攔，所有人都會反對，皇帝都沒得辦法。何況，他還只是一個普通人。
“我，我不能讓你們走。”陳遠緊緊抓住她的雙手。
唐賽兒臉上立刻飛起彩霞一片。心如亂麻，她沒料到陳遠會如此直接，一時間面紅如血，雙手被握，雖武藝高強，卻無半分氣力掙脫。
“不不，不行……你我絕無可能，侯爺風華正茂，我已經三十了，又曾嫁了人，還是欽犯……”
陳遠目光灼灼“我不在乎，我們好好把沖兒撫養長大，姓陳也好，姓唐也好，隨你的意願，我只想好好補償你們，讓我照顧你們好嗎？”
“可是我在乎。”她終究說服不了自己，聲音有些歇斯底里。
陳遠一把將她擁入自己的懷中。
“我一輩子小心翼翼，害怕一步踏錯，這次，讓我任性一次。”陳遠雙手緊緊，讓她沒法掙扎開來。
唐賽兒臉上火辣辣的，聞言淚如泉涌“你這人，我恨死你了。”
“恨就恨吧，我也不在乎。”
“流氓。”
“恩。”
“無賴。”
“恩。”
她說什麼，陳遠就恩的承認，唐賽兒實在沒轍了，這兩日大悲大喜，她是個堅強的女人，這輩子流的眼淚都還沒得這兩天多。
她央求道“不要逼我好嗎？我和沖兒終究是欽犯，我們不能害了你全家，我知道你的心思了，可我有我的苦衷。就算我們不是欽犯，我獨來獨往習慣了，也不想到你那一大家子摻和。”
“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如果你硬要逼我，要麼，你看到的只是我的一具尸體，要麼，我流浪天涯，你再也找不到。”唐賽兒語氣很堅定。
這個人女人受過太多的苦，容易走極端，陳遠不敢太過，只好放開道“可是，我不忍心看你們四處流浪，還有沖兒，他應該過上開心的生活，而不是四海為家，至少，不會為一日三餐在哪里而發愁。”
說到兒子，唐賽兒又軟了下來，沉吟了一會道“我待會會帶走沖兒——”怕陳遠反對，又急忙道，“如果你要是想他，可以到城外的大王村來找我們。”
陳遠點點頭，她已經退讓很多了，看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還需努力啊。
從明天就開始春闈了，希望一切順利。
只要科舉考試完成，自己也該回京城復命，因此道“我等會讓僕人給你們五百兩銀子，這個你必須收，算是我一點的補償。”
“不行，你們大官的錢，我們用得不放心。”唐賽兒出身農家，對官員的錢歷來反感，第一反應就是貪污來的。
“唐賽兒，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外人都知道，我是清水侯爺，我來的每一分錢，都堂堂正正，要是外人，我一分都舍不得給呢。”
唐賽兒好笑“你還是鐵公雞呢？”
“哼，鐵公雞又怎樣，總比你誤會我是貪官好。”
“知道了，你跟其他人不一樣，是我錯了。”唐賽兒低聲，她覺得，自己年紀越來越大，明明比他還大上四五歲，在他面前，自己越來越像一個小女人。她很討厭自己這樣，可偏偏要這樣，根本控制不住。
“侯爺，布政使黃大人求見，說有要事相商。”遠遠的，侍衛稟報。
陳遠皺眉，該死的公務，又來了。明天就要考試，學政被他端了，黃謙只能親自安排，自然事事都要來請示自己，免得出了差錯被問責。
原本百官很擁護自己，但殺了張洪後，百官心就不穩了，心驚膽戰，對陳遠很畏懼，害怕來個秋後算賬。
“你自去忙公務，一會，我和沖兒自行回去。”她說話，溫柔的像個小妻子，說完自己都臉紅了，暗自呸了一聲，唐賽兒，他去忙公務，與你有什麼關系。
陳遠抱歉道“好，你們注意安全，我忙完了，再去大王村看你們。”
不行，你不能去，唐賽兒想這樣拒絕，可話說出口，只是恩了一聲，表示答應了。她身體里另一個聲音在怒斥唐賽兒，你瘋了，為什麼要答應，他是打你的主意。但另一個聲音道我蒲柳之姿，他有什麼主意好打的，我只要離他遠一點，不給他好臉色就行了。
他會用強的，你不會反抗。
不，他不敢，他敢亂來，我一劍結果了他。
你舍得嗎？
我——
唐賽兒腦海里天人交戰，陳遠完全不知道，黃謙來了，得趕緊引走，以免發現端倪，他匆匆出去，迎接黃謙。
“黃大人，有何要事？”
看到侯爺來迎接，黃謙受寵若驚，連忙行禮，然後道“明天就要春闈，卑下怕還有什麼疏漏，請侯爺指教一二。”
陳遠笑道“大人做事我放心，不過，小心謹慎是有必要的，走，我們去考場看看。”
“是。”
屋里，唐賽兒望著兩眼汪汪的兒子，不知道怎麼開口。
“娘，他，他是不是我爹爹。”
看著兒子期待的目光，唐賽兒實在不忍心拒絕，點了點頭。
“啊，我有爹爹，原來還是大官——唔——”
唐賽兒捂住他嘴巴“小聲點，別讓人听見，沖兒，吃飽了沒，吃飽了咱們先回去。”
“為什麼？”小孩很好奇，為什麼不能認爹爹，為什麼看到爹爹要走。
“難道爹爹是大貪官，大壞人？”想起以前娘跟自己說的話，唐沖很難受，如果爹爹是壞人，他就是壞人的兒子。
“你胡說什麼？”唐賽兒愕然，又不忍心指責兒子，道，“你爹是好人，專打壞人的好人。”
“那為什麼我們要躲起來，不能見爹爹。”
“因為你爹爹專打壞人，得罪的壞人多，壞人要對付你爹爹，所以，咱們要躲起來，別讓壞人找到，他好安心抓壞人。”唐賽兒撒了一個謊。
“恩，我明白了，娘，我一定听話，以後長大了，跟爹爹一起抓壞人。”
唐賽兒溫和的笑笑，這時，僕人過來，拿了一個箱子給她，她遲疑了一下，還是收下了，然後帶著兒子，悄悄出了欽差行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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