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兩個身著裘衣、身姿曼妙的女子駐足，一個二十來歲，嫵媚嬌羞，眉如細黛，長睫彎彎，眼似晶珠, 神韻清雅水嫩，因為天氣寒冷，白玉雕成的潤澤頰膚微微凍出兩抹紅暈，更顯得嬌靨如桃。
另一個才十四歲，稍顯稚嫩，但頭戴銀首飾，腰纏粉色腰帶, 風情冶艷, 卻絕不是這個年紀的少女該有的風情了。
她們望著已經遠遠北去的車子，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其中年紀大的女子不禁失神，正是鐘曉和小鳳仙。
“姐姐，既然有話說，為什麼不去見見侯爺？”
鐘曉那眸波一動“他才跟家人依依惜別，我們是什麼人，與他不熟，怎麼好去打擾。”
“是他說情放了我們，姐姐不應該去感謝一下嗎？”
看著小鳳仙俏皮的臉蛋，鐘曉好笑道“那晚是你點了侯爺，是不是春心動了，想當侯爺的外室，現在跟上去還來得及。”
小鳳仙臉紅破了，不斷扭捏，低聲囁嚅“姐姐，別，別說那晚上, 羞死人了。”
鐘曉青蔥玉手點了她腦門“你啊, 用藥的時候，怎麼不知道羞了。”
“人家……人家听說第一次很疼，怕……嘛，沒……沒想到被侯爺他……姐姐，你別說出去啊。”
鐘曉瞧她樣子，好氣又好笑“我跟誰說去。”
小鳳仙吐了吐舌頭。過了一會又問“姐姐，你今後打算怎麼辦？”
鐘曉怔了怔，望了一眼秦淮河，喃喃道“我從小在這條河長大，學的只是以色娛人，看慣的是風月，又被李騏苦惱了這麼多年，年華早已不在，不可能再吃這碗飯，何況我也厭倦了，我也不知道何去何從？”
“姐姐，還回去嗎？”她說的回去，就是回春紅舫。
鐘曉立即搖頭“侯爺說的對, 很多路可以自己選擇, 我何必一條孤苦的路走到黑，以前真是太傻了，我早已厭倦了畫舫的生活，也許，以後隨便找個地方，孤獨終生呢？”
“姐姐不會孤獨的。”
鐘曉好奇。
“我以後一直陪著姐姐。”
“媽媽會放你走嗎？”
“我可是殺人犯，媽媽巴不得我有多遠滾多遠呢。”
鐘曉點點頭“也罷，我們都是舉目無親，無處可歸，那就往北去吧，呃，你這麼看著我做什麼？”
“姐姐想去看侯爺吧，不舍得離他遠，他這次回京城，就帶了一個夫人，姐姐加把力，說不定——”
“臭丫頭，一天想什麼呢？”鬧成一團，風光無限。
鬧了一會，鐘曉才嘆氣道“侯爺是正人君子，聰明睿智，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李騏當了大學士，很可能對侯爺不利，我掌握一些李騏的證據，或許關鍵時刻，能幫上一點，總之不能讓李騏肆無忌憚。侯爺愛民如子，尊重他人，跟他相處，就像一杯甘甜的酒，不必防著他，不會被他傷害，更不必虛與委蛇，坦誠，可惜，咱們是什麼身份，風塵女子，對侯爺就不要妄想了。若哪天遇上一個真心待你的人，姐姐就做主，替你許了婚事。”
“姐姐，才說陪著你，你又要把我踢開。”
“呸，說的那麼勉強，我看你對那天的吳公子，上心得很呢？”
“姐姐，你又來取笑我，我不依。”
“走吧。”
“去哪？”
“咱們總不能走到北方去吧，總要去收拾一下，媽媽養了我們這麼多年，雖然刻薄，也有恩情，該去告別一下。”
“嗯，听姐姐安排，還有好幾個好姐妹，我還真有點舍不得——”
鐘曉轉身“舍不得，就留下來吧。”
“不不，我才不要離開鐘姐姐，姐姐說什麼就是什麼，姐姐說吳公子不好，吳公子就不好，姐姐說侯爺好，侯爺就是好，姐姐不要丟下我。”小鳳仙拉住她，可憐兮兮的央求。
鐘曉點了她腦門，抿唇笑“傻丫頭。”
小鳳仙憨笑。
鐘曉當先舉步行動，小鳳仙隨在她的身旁，一路行去，兩個女子，步履輕盈，仿佛能作掌上舞，步姿身態，卻從骨子里透出一股妖嬈味道，不知招引了多少蜂蝶的目光……
十一月，越往北走，越是天寒地凍，寒風呼嘯，道旁的樹木都結了冰。陳遠在舒適的車廂里加了炭火，暖意融融。
耿女俠縮在軟綿綿的駝毛地毯上，已經打起了瞌睡，特困的時候，差點撞到車身上。泥土路崎嶇不平，這也能睡著，陳遠搖頭一笑，順手拿過一床毯子，翻身坐起，輕輕給她蓋上，這才倒回榻上，讓她靠在自己的肩上，隨手打開密扎，思考一些事情。
這些密札，都是袁彬悄悄給他的，關于皇帝的一些秘聞，不可外傳，所以一旦閱讀完，他立即銷毀掉。
以前他不屑于收集這些東西，可官場的險惡，朝廷的復雜，讓他不得不防。跟朱瞻基打交道不少，但說到完全了解是不可能的。
一封封密札所記載的東西十分雜亂，既有朱瞻基處理國事的言談，還有後宮爭斗。陳遠這時候才知道後宮的一些內幕，比如妃嬪孫氏十分妖艷，很得朱瞻基喜歡，但很作，什麼都要攀比，宮女太監犯錯，都會被她狠狠責罰。
吳皇後表面溫溫和和，暗地里也在爭奪，正是因為這樣，胡氏得了可趁之機，當了皇後。恭讓章皇後胡善祥，是山東承宣布政司使兗州府濟寧州人，光祿卿胡榮第三女，女官胡善圍之妹。家世算不得顯赫，又不討朱瞻基喜歡。
朱瞻基現在一個兒子都沒有，她們都在努力爭取生兒子。
除了這些，密扎也有朱瞻基的一些生活瑣事，不管大事小情，陳遠都讀的很細，反復讀過之後就閉上眼楮反復揣摩，分析朱瞻基對一件事的真實心理，對他的性格的喜歡更加了解。
後世對朱瞻基記載不少，可陳遠知道，歷史名人的評價和記載，如果還原回去，恐怕沒有一個是完全和記載一樣的，歷史上記錄形式單一，而且很多事都是听別人說，然後根據想象適當加工，展示在大眾面前的形象都已是面目全非。
經過史官的加工，朝廷統治者的干涉，展現在世人面前的，忠的澄如水晶，殲的黑如硯墨，明君無所不曉，昏君荒誕離奇，無不如此。
如果自己根據歷史的印象來判斷朱瞻基，那就很容易偏離軌道，下場慘得不能再慘。
正思考著，車停了下來，侯八道“老爺，馬疲了，是否可以休息一下。”
陳遠掀開簾子，原來此處是一個山坳，兩邊都是高山，這里沒有風，正適合休息，給馬吃吃糧食，補充一下。正好采若睡得熟，不如休息一下。遂點頭同意了。
陳遠下車走走，到一個石頭上蹲著，侯八喂了馬，來到了他身邊，遞上坐墊。
陳遠坐下道“我推薦王住兒到零陵做官去了，侯八，你這些年來，跟著我，半分好處沒有討好，委屈你了。”
侯八眼眶濕潤“老爺說的哪里話，沒有老爺，小的早就沒命了，哪有今天的不愁吃不愁穿，小的大字不識，就只會耕田和服侍人，不是那當官的料，跟著老爺是小的八輩子修來的福分，小的沒有任何委屈，真的。”
陳遠笑笑，能感受到他的真誠，侯八為人十分老實，這種人要是去當官，一定被別人牽著鼻子走，鬧出笑話，而且會被別人吃的渣都不剩，所以即使他對自己忠心耿耿，也只是把他留在自己的身邊。
陳遠拍拍他肩膀“我知道了，你喜歡府上的丫鬟阿香是不？”
侯八張了張嘴巴，三十四的漢子十分窘迫，吶吶說不出話來。
“你要喜歡，我就到時候替你主婚。”
“老——老爺，我比她大十六歲，年齡，年齡恐怕不合適。”
陳遠哈哈大笑，年齡，在這個時代根本不算事兒，那個阿香沒什麼姿色，性格內向，孤苦，是持家的女人，配侯八正好適合。要是到其他人家，免不得受多少氣。
“老爺，您——您笑什麼？”
“年齡不是問題，我就問你，想不想討老婆？”
想，怎麼不想。別看古代三妻四妾，那是有錢有勢的人才有的福利。普通人家，連自己的溫飽都解決不了，何況娶老婆。所以平民百姓許多一輩子都娶不上老婆。
在陳遠的注視下，糙臉的漢子紅著臉點頭“想。”
陳遠笑了一陣，忽然想到了唐賽兒，不知道她的傷好了沒，想到她帶著孩子，著實不容易，他不敢錦衣衛打听他的下落，更不敢查她現在的丈夫是誰。
想到這些，心里有些堵得慌，漫不經心的問“對了，你在南京的時候，見過唐姑娘了吧。”
“佛母”已經成為過去，林夫人也不妥，就稱呼唐姑娘，侯八知道老爺問的是誰，肯定的點頭“是的。”
“她丈夫是誰？”
侯八想也沒想“林三。”
“我不是說他，是說你們佛母後來又嫁給了誰？”
侯八搖了搖頭“我和以前的弟兄聯絡了一下，他們都沒听說過佛母再嫁的消息。”
陳遠皺眉，低聲喃喃“沒道理啊，沒嫁人，那孩子怎麼來的，難道是收養的？我記得林三死的時候，她還沒懷孕呢。”
侯八道“不太清楚，不過，我有一次听王住兒說的話，說什麼佛母守身如玉，還不是替人家生下孩子，又要一次一次救別人，又不肯告訴是那個人的孩子……”
陳遠心神如遭重擊“什麼？你說什麼？”
侯八訕訕“都是王住兒喝醉酒了亂說的，不是小的說的。”
陳遠雙手抓住侯八的肩膀，呼吸急促“王住兒還說了什麼？”
侯八被捏的生疼，不知道侯爺為什麼這麼激動，顫抖道“沒，沒了，就這些。”
陳遠腦海里閃過那次雨夜荒唐的畫面，還有唐賽兒莫名其妙送自己衣服，她一次一次救自己，還有故意對自己那麼冷漠。
還有，還有采若對自己似是而非的語言。
陳遠什麼都明白了。
感情自己才是第一糊涂人，天下第一糊涂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