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數日之後，章記開業了。
&esp;鋪子門前搭了個彩樓，左右站著小廝，店里伙計忙里忙外。
&esp;而章實穿著一身新衣裳，站在門前向四方來客抱拳道︰“里面請！”
&esp;“徐都頭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esp;“雖說沒有酒，但飯菜管夠。”
&esp;“周大官人走了，再次再來！”
&esp;“三哥，去拿個爆竹放一放！”
&esp;章越依言拿起引香點燃一串爆竹。
&esp;但听砰砰砰地響聲，左右孩童都捂住耳朵笑著避讓。
&esp;“三哥，這爆竹真是好啊！夠響亮！”章實嘆道，“當初鋪子被燒時，我還以為我這輩子就完了，沒料到還能還能再站在這里。”
&esp;章越回頭看了一眼，滿座的食鋪然後道︰“哥哥，位子有些不夠啊！”
&esp;“怕什麼，咱開店還怕人多不成？”章實滿臉的高興，“把你幾個要好的同窗也叫來，捧捧人場。”
&esp;“那倒是不必了。”
&esp;“店家！店家！”
&esp;章越道︰“哥哥，一桌客人正喊你。”
&esp;章實，章越一臉忐忑地走進酒樓，但見幾個大肚漢坐在桌上，一人夾著一筷子油乎乎的肉道︰“店家你這豬肉怎地如此好吃？你給我們幾個吃得是羊肉吧！莫要騙咱們啊！”
&esp;章實哈哈大笑道︰“哪得羊肉，地地道道的是豬肉，你喜歡就成。”
&esp;“好咧，以後我與幾個弟兄常來。”
&esp;“那多謝了，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再送你一道燒茄子。”章實當即拿著茶杯與對方踫了。
&esp;“店家真是爽快人。”
&esp;一旁桌子的人道︰“店家，你家的燒菜真不錯啊！汴京請來的師傅吧！”
&esp;章實哈哈地道︰“哪得，都是咱們自家人。”
&esp;“你看這油香油香的，沒得說，以後常來照顧你家生意。”
&esp;“多謝多謝！”
&esp;章實忙完了這里，但見店門口已是排起了隊，有人喊道。
&esp;“怎地如此溫吞啊！急人啊！”
&esp;“再不讓我們進去吃飯，就要餓死人了。”
&esp;“你們這不是把客人往外趕麼？”
&esp;伙計在外招呼道︰“對不住，對不住各位，咱們店座滿了，改日再來吧！”
&esp;“不成！”
&esp;“不成！”
&esp;方才還罵罵咧咧的人們立即拒絕。
&esp;章實忙碌了大半日，終于坐在後廚不能動了，但見食鋪後廚里的人仍是進進出出，到處透著一股紅紅火火的味來。
&esp;“哥哥，咱們店是該打烊了，但還有客人在外等著呢？”章越言道。
&esp;章實道︰“那就再開門，多遲都要等客人吃飽喝足了才成，告訴伙計們今日工錢三倍。”
&esp;章越搖了搖頭道︰“哥哥，你如此下去，恐怕店鋪沒什麼油水……”
&esp;“我高興……”章實打斷章越的話，用手抹淚道，“哥哥我今日真高興，你知這一年來我如何過得麼？”
&esp;兄弟二人並肩坐在後廚，耳旁是一屋子的鍋鏟燒爐聲。
&esp;“你知道前幾日老都管上門時，哥哥我有多氣麼？我怪自己沒有用，連自己的兩個弟弟都留不住，眼睜睜地看著你們就要跟別人走。”
&esp;“哥哥，別說了，我這不是沒有走麼。”章越道。
&esp;“不，我還要說，我以往一心指著二哥讀書出息，如此就可以提攜咱們一家人，咱們可以魚躍龍門了。如今我才知道錯了，自己錯得厲害，靠人不如靠己。你自己不爭氣，就是官家扶著你，你也站不起身來。如今終于有這鋪子給了哥哥我站著的底氣，我要好生經營這鋪子，供你讀書，將來進京考進士，中狀元。”
&esp;章越听了沒有很感動，而是道︰“哥哥，我是經生，考不了進士，更中不了狀元。”
&esp;“我說中得就中得！”
&esp;章越心道，哥哥，你是喝醉了吧！可你沒喝酒啊！
&esp;“三哥，我知你把事都放在心頭，這與你二哥一樣。你也不用因人家幾句話，就逼自己如何如何？咱們該如何還是如何？人家看不起咱們，咱們不要去恨他，將來混了有出息了，人家就知道錯了，那時候才是真正的爭氣，給自己爭氣，給家里爭氣，你曉得沒有？”
&esp;“曉得了。”章越看著鍋下紅紅火火的灶焰，默默地點頭。
&esp;“哥哥，放心我會替你替這個家爭口氣！”
&esp;……
&esp;夏去秋來，轉眼又到了冬天。
&esp;浦城接連下了好幾天的雪，屋舍，樹梢都覆了一層雪粉。
&esp;作為浦城四大勢族之一的吳府宅邸，此處雖比不上他們在汴京的大宅氣派，但勝在寬敞，佔地極廣。
&esp;五十多畝的地，引水成湖，自成一景。當初僅闢此池子之費即不止千貫。
&esp;今日池上早凍了一層薄冰。
&esp;吳府下人十分忙碌，有的打掃院內石道上積雪，有的搭著梯子拂去青瓦上的積雪，掃去幾分留下幾分，更添意境。
&esp;兩名少女從檐下行過，一人著湖綠色的衫子，一人則著月白色的衣裙，雖說正在下了雪，外頭只罩了件襖子，遠遠看去好似從仕女圖上走下來的人兒一般。
&esp;“今日似府里來了客人？”著湖綠色衫子的少女的問道。
&esp;月白色衣裙的少女言道︰“哥哥，今日請縣學的同窗在府中游宴。”
&esp;湖綠衫子少女抿嘴笑道︰“大郎君真好沒事人般，不在京師夏課，以備來年再考麼？”
&esp;月色衣裙少女道︰“京里有伯父和爹爹在，他渾身不自在，何況哥哥他志不在此，我們還是去書齋看書吧。”
&esp;走了一段路，忽覺對方似沒跟上來。
&esp;這少女不由停下腳步回頭問道︰“怎麼了？“
&esp;靜了片刻，她似听到少年郎愉快的談笑聲，遠遠從湖邊傳來。
&esp;“沒什麼。”湖綠衫子的少女，雙頰微紅地捂住胸口，臉上倒是有等說不出的笑意。
&esp;“你啊你！”對方沒好氣地笑責道，“被下人看到了如何？”
&esp;“什麼你啊你？那又如何？”湖綠衫子的女子狡黠地反問道。
&esp;對方認真地道︰“本縣押司之女在大婚之前，會了一位青梅竹馬之交，卻給未婚夫也是你章家的一位郎君撞見，以至于對方逃婚辱之！”
&esp;“竟有逃婚，此事？此人逃婚了那家人怎辦？真是好生可憐，這姑爺也真是的，怎地有如此心胸狹隘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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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十七娘，別走啊！我說笑的，你可別當真啊！”那湖綠衫子的連勸道。
&esp;那月白色的女子轉過頭，板著臉上突綻起了一抹笑意︰“誰說我當真了，咱們看書去。”
&esp;二人並肩走著。
&esp;“十七娘？”
&esp;“嗯？”
&esp;“你方才笑得真好看。冰雪初融，傾國傾城，不過如是，可惜啊……可惜除了我沒有其他俊俏郎君看見，你說可惜不可惜。”
&esp;“看我不擰你的嘴。”
&esp;兩位女子追逐，藍綠衣裙飛掠過長廊。
&esp;出了檐，二人各將傘撐起，徑直朝書齋走來。
&esp;到了書齋前，二人將傘往石階上輕拍，再各自幫對方拂去雪粉，方才走進。
&esp;“見過十七娘！”
&esp;“我與章姐姐上去一趟，莫非閑人進來。”十七娘吩咐道。
&esp;“是，十七娘。”
&esp;在憑目向北眺望，正好可以一睹湖景，也看到在湖旁水榭上，幾十名士子正舉杯高歌，談詩作樂。
&esp;月白衣裙的女子正在書架間低頭找書，抬頭看了一眼，但薄紗窗紗輕輕拂動，那湖綠衫子的女子正憑欄眺望。
&esp;她不由嘴角一撇道︰“你這般被人瞧見如何是好？”
&esp;“瞧見了又如何，惹出一段相思，不好麼？”說著對方輕笑。
&esp;“可是，以你的家世，你爹怎可將你許配給這些縣學士子？”
&esp;“不能婚嫁又如何？爹爹總沒不許我，看也不能看吧？再說大郎君不也是縣學學生麼？”
&esp;“說不過你這張巧嘴，我看書了。”
&esp;湖綠衫子女子走回來，笑道︰“你莫要說我，是你自己瞧不上吧？”
&esp;“我幾時這般說了。”
&esp;“誒，你嘴上不說，心底可稱是。”
&esp;“你想想你大哥娶得是範鎮之女，二哥娶得是王安石之女……此處只有我二人，不避名諱又如何了……話說回來，雖說你們吳家娶得差了些，但嫁得好啊。”
&esp;“大姐嫁得是歐陽修之子歐陽發，二姐嫁得是呂夷簡的孫子呂希績，三姐嫁得是夏竦的孫子夏伯卿。四姐嫁得最好，乃當朝宰相文彥博的六公子文及甫，如今到了你了，要嫁得比你四姐更好，那得是將來的宰相才行。”
&esp;說完這湖綠衫子的女子笑得是前仰後合。
&esp;但見對方沒有說話，手邊的書卷隨著風正一頁一頁地翻動著。
&esp;“我是庶出，哪比得上幾位姐姐，連名字都不許上家譜。”十七娘淡淡地言道，說到這里神色冷漠。
&esp;說話之間，忽听下有聲傳來。
&esp;“這位小郎君，你不能進，就算你有大郎君的條子也不能進。”
&esp;“這位老丈，大郎君面許于我，這里有些閑錢，請你吃碗茶如何？”
&esp;听到這里，兩位女子不由對視一笑。
&esp;“不是吃茶，不是吃茶的事……而是……反正我不能說實情。”
&esp;“老丈，在下章越，是大郎君的好友，還請不要為難，如此大郎君面上不好看。”
&esp;二人依窗旁听，聲音漸小。
&esp;“我們听听去。”
&esp;那湖綠衫子的女子拉著十七娘到東角，側目朝下看去，但見一名十三四歲，穿著件半新不舊的藍袍少年正塞錢給看管。
&esp;看管則一個勁的推脫連道︰“使不得，使不得。”
&esp;但見那少年年紀雖小，但可稱得上長身玉立，只是穿得有些普通。雪天里，對方連傘也沒遮一把，此刻身上眉間都沾了些雪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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