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浮生錄

第五百九十五回︰零和游戲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夜厭白 本章︰第五百九十五回︰零和游戲

    不知怎麼,梧惠已經和涼月君坐在了後院。她看到面前的石桌上有著不規則的劃痕,似是出自不同人之手所刻的方格。線條交錯縱橫,一定有黑白交錯的棋子們曾在中央休憩。

    “只有這種茶葉了。”

    羽端著托盤來,梧惠嚇了一跳。她站起來接過,替她放在桌子上。什麼時候輪到大腕幫她端茶送水?涼月君十分平靜,梧惠自己可沒法坦然接受。

    “霏雲軒是……遇到什麼危機了嗎?”

    雖然有些明知故問,梧惠還是說出了口。她希望事情沒自己設想得那麼嚴重。盡管從現在的情景來看,很難。

    “徵走了。”涼月君倒是不加避諱,“拋下霏雲軒,一個人討生活去了。”

    “什麼……”

    梧惠不敢相信。她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羽,羽沒說話,梧惠便意識到這可能是真的了。大概是不想參與討論這個話題,她背過身默默走開。梧惠想喊住她,但不知道自己有什麼立場。如果接下來的討論是圍繞這種話題,那麼,她不在興許是好事。

    不梧惠總感覺,若是從前的羽,會著急地為師兄辯駁什麼的。

    “真的假的——”等羽走遠,梧惠才敢反問,“倒不是說覺得你騙我,而是,這太不可思議了。霏雲軒上下團結一心,怎麼會有人做出這種說走就走的事。”

    涼月君審視她的眼神多了一點訝異。

    “我還以為,你會說霏雲軒淪落至此,也是理所當然呢。反正如果那個醫生在場,肯定會這麼說。”

    “他不會說的,”梧惠下意識反駁,“他……”

    “他會在心里想。”

    “我們誰都不能假定別人心里在想什麼。”梧惠有些生氣,隨即又有些釋然,“他今天本來要來,不過……算了。但我真的不這麼認為。我知道霏雲軒一定是一條心的。雖然可能這麼說有點膚淺,只是捧場般動動嘴皮子似的輕松。”

    “我得承認,您是少有的眼光毒辣的人。”涼月君大概真的是在贊美。他笑起來的時候只能牽引一邊的唇角。除非他笑得很夸張。但這樣一來,會讓那部分燒傷的面孔顯得扭曲。那些失水的溝壑會擰巴成蟲似的線條,似在其上蠕動。

    現在的梧惠總是會習慣性忽略這部分。他分明可以像霜月君一樣,用一些法術遮擋自己的異常。不……他能嗎?他的燒傷是和腿一起的嗎?梧惠又想起那天看到的幻境。

    “我只是覺得,他們即便分開,也一定不是表面的原因。”梧惠想到南國的那些檔案,“他們不會輕易放棄彼此。”畢竟是某種意義上的共犯。

    就算他們自己也記憶模糊。

    “您似乎自信了很多。就像是有一種……掌握了不得了的情報的感覺。你隱藏在這種信息差背後,會覺得安全,因而腰桿也挺直了許多。”

    不是很禮貌的評價。但梧惠並不反駁。

    “是的。我甚至知道了你的過去。”梧惠勇敢地直視他的雙眼,“是百骸主帶我去的。”

    她做好了被“問責”的準備。她還記得,當時莫惟明是怎樣被他那不可思議的力量拍到牆上,連眼鏡也被震碎。但她不怕。有種就連她和琉璃心一起破壞好了。

    涼月君只是這樣看著她。

    “是嗎。”他若有所思,“如果是百骸主,那就沒辦法了。”

    梧惠誠然感到震撼。她沒想到,百骸主的名號是這樣好用的。

    “你不生氣嗎?”

    “為什麼?”涼月君說,“恐懼源于未知。現在的我已經知道,你就算听說了我的過去,也做不了什麼。所以無所謂吧。何況我也不想和百骸主結下梁子,即便他現在不在。”

    果然六道無常知道他是安全的。不過——

    “恐懼?難道最開始,你攻擊莫醫生,是因為……”

    “隨你怎麼說吧。總之正是相似的情緒,怎麼理解都可以。在不清楚你們什麼來路,什麼能力,又想要做什麼的時候,先下手為強不是顯而易見的道理嗎?”

    這是什麼歪理邪說。

    梧惠還是傾向于,自己是一位既定的知情者,所以知曉更多也無妨。畢竟她要是想做點什麼,早就做了。她其實也什麼都做不了,誰讓他已經是一個死人了呢。

    “皋月君找到你家時,你本是不必死的。或者說,你就不該出現在這里……是你得到消息,趕回家中,卻還是遲了一步。他下毒害死了你的家人,而你也在無意中飲下毒水。但因為是莫玄微的命令,”梧惠繼續說,“你沒有提出異議……在皋月君讓人帶你走時,你掙脫了拘束,為了回去救以笙……”

    梧惠陳述這些時,涼月君自始至終都保持平靜。只有在提到以笙的時候,他的瞳孔有一瞬不易察覺的收放。

    “我沒有想救他。”涼月君輕聲說,“我知道他必死無疑。”

    “是、是嗎。”這倒是讓梧惠有些意外,“我以為,你是想賭一把。”

    “賭什麼?”涼月君竟然笑了,“賭那場火只燒我不燒他,然後他自己代謝掉毒素劫後余生?還是賭我拿我的命和以笙去換,讓姓唐的給我們準備雙人份的解藥?少說夢話吧。”

    梧惠能感覺到他多少有些生氣了。

    “是後者。我無意冒犯,但就結果來看,他也沒有救出你們。因為火太旺了嗎?即使他很厭惡你,但他好像還是會礙于莫玄微的命令,優先保全你……”

    “這只是其中一點。再者,你好像低估他對我的惡意了。我從研究所擅自出逃是事實。只要在回去的報告上,增加我玉石俱焚般沖向火場的意外,誰也奈何不了他。最多,是批判他的手法太極端,太沒有迂回的余地罷了。”

    梧惠本來沒有想談論涼月君的過去。但是,既然他難得正面講起這些,梧惠也不是很想錯過這個機會。

    “但是莫玄微為什麼非要他的命不可?”

    涼月君用一種“你是笨蛋嗎”的眼神看著她。

    “天啊。我竟然要回答這種程度的問題。我非說不可嗎?”

    “不是啊!是、是因為他是個好人……不,也不能說是好人。但是,他是個對生命充滿敬畏的人。他怎麼能隨便下令奪走他人的生命?”

    “也……不算是沒有理由。”涼月君將一邊的臉撐起來,擋住一部分燒傷的瘢痕,“是我請他來了。唔。時隔百年的舊事重提,還真沒什麼不好開口的。也許是那時候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吧?難怪他們都說六道無常冷血薄情……”

    梧惠開始覺得他真的像一個老頭子了。

    “一開始,就當是我個人幼稚的行為吧。我給以笙寄了一封信。當然,有許可證明。”

    “信?”

    “不……不止我。我們都很幼稚。都想拼命證明自己是優秀的,是正確的,所以不顧一切地在兩個極端的方向鑽牛角尖。一開始,我只是不想讓父母失望,讓家業斷在手里。但我意識到,在這方面,我的意願遠沒有弟弟那樣強烈。回過頭再看當初,我意識到,我的眼里始終只有那個被我擅自視為競爭者的家伙罷了……”

    “我希望我的問題不要顯得冒犯……那你對父母又如何想呢?他們也是意外的受害者。在你求知的路上,是否真正想繼承他們的事業?”

    “哇。確實冒犯。”涼月君“贊許”地說,“為什麼不呢?這的確是一開始重要的驅動力,只是到後期,我偏離了初衷。我當然知道,我們其實可以有各自的選擇,不是非要子承父業。換句話說,讓他們失望又如何呢?我也不是非要听那老爺子的。可我們偏偏選擇在這條路上,摸黑走到底。所謂的繼承家業,也只是兄弟間爭個你死我活的借口罷了。”

    “你們的家業……”

    “在大城市生活,總要很多錢。而大城市是極少有人喜歡傳統器樂的。父親說他立的遺囑,便是只有混出名堂的人能繼承財產。所謂名堂,就是讓我們制作樂器的手藝流傳下去。這就是我們的家業。哈哈——其實我們都知道,家里一無所有,他不過是想讓我們動起來,在爭論中有所收獲。”

    “很傳統的良苦用心。”梧惠如此評價。

    涼月君接著說︰“我們的祖先,生活在氣候宜人、資源豐富的深山之中。樂器的取材和處理,都有著得天獨厚的條件。我認為寄宿在樂器中的力量,一定要沿襲傳統,才能從中發揮出它們最佳的效用。但我那個弟弟啊……總是有著豐富的想法。他不在工藝上下功夫,反而投機取巧,專給洋人制作高端定制的樂器。有時候,他還結合對方國家的文化,進行一些改動。我罵他崇洋媚外,他卻回擊我抱殘守缺。”

    “……也是能想來的事呢。”梧惠抓了抓頭發,“為什麼你們不一起呢?你們兄弟合作的話,一定會有更好的辦法,做出更厲害的成就吧。”

    “我和他對付不來。”涼月君只是淡淡地說。

    梧惠沒有追問。他似乎已然闡述許多。

    “後來,你加入了莫玄微的研究所,去了南國……是你想超過他嗎?你需要更多的資源來幫助自己進行研究?”

    “不。恰恰相反,”他說,“是院長找到我,希望我加入他的團隊,成為他的左膀右臂。但那時候距離我前往南國,還有很久。我‘離家出走’了一段時間,去了我祖上曾生活過的地方。那里儼然成為一座荒村。”

    也許就是梧惠在第一次踫觸骨笙時,看到的畫面吧。

    “我很幸運地在祠堂中,發現了殘留的記錄。是不是很像里,被逼至絕境的主角,在墜崖後意外獲取武林秘籍的橋段?但在秘籍中記載的,淨是些剝骨拆肉的橋段。我才回想起父親說過,我們祖上曾遭到迫害,一度被逼至滅村的境地。據說是有少數人,將用于動物的工藝挪到人類身上,連累了村里人。但我後來也听說過另外的版本——我們全村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怪物。掀人皮以為鼓面、鍛人骨以為支架、煉人筋以為琴弦。對我們祖上的所謂迫害,實則名門正派的懲戒。你呢?你相信哪個版本?”

    听了這般令人不寒而栗的話,梧惠只是靜靜地直視他的目光。

    “這重要嗎?”

    “這不重要。”涼月君爽朗地笑了,“我也是這麼想的!重要的是,我得到了它們!我想,這次我一定能勝過以笙了。但在這種競爭中,我逐漸深入其中,無法自拔,甚至一度忽略了弟弟的事。那時候我雖不算小有名氣,卻在一些不同尋常的圈子里獲得同類的青睞。他們需要一些特殊的樂器,來進行一些……儀式。這些朋友們也相信,只有嚴格遵循古法,才能挖掘樂器最純粹、最強大的力量。我從不問那些樂器的去處,我只要制造他們就好了,不論需要什麼材料,要付出什麼代價。”

    任何偏離都是褻瀆和削弱。這是一種近乎信仰的堅持。很病態,但梧惠居然理解。

    “然後莫玄微听說了你的名聲,找到了你?”

    “對。就是這樣。我回過頭再看弟弟,他仍為生計對洋人與官兵們點頭哈腰。他總是這樣!一臉沒出息的樣子,對誰都卑躬屈膝,讓人瞧了討厭。就算我要和他吵架,也吵不起來。他總顯得像是在遷就我一樣。誰需要這種憐憫?不如我去更有前景的地方大展宏圖。于是我第二次離家出走,這次就不再回去了。”

    “……很多年後,你就像他寄出了那封信。”梧惠指出,“你其實還掛念他。”

    “我還是討厭他。這麼多年,我以為我能放下。但當出差的研究員告訴他,他還是那副沒出息的樣子時,我竟然有一絲……竊喜。我心說,我定要把他喊來好好炫耀一番。我的成果,我的團隊,我現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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