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惠一個人來到了霏雲軒前。
莫惟明並不是不願意來，而是他想去單獨確認一件事。莫惟明不建議她擅自行動，即使她有琉璃心在身。走在街上的時候，梧惠已經隱隱察覺到了，人們重新警覺起來。每個人都戴著厚厚的口罩，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和眼神，也讓人感覺遙遠又冰冷。
梧惠開始覺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了。她將下半張臉埋在衣領里。下了黃包車，她卻愣在霏雲軒門口，半晌不知該說什麼。大門緊閉，封條並沒有被揭開過的痕跡。因為是在正門嗎？她是不是該去那條後街的門才行……
“姑娘，你要來的時候我就說了，這里已經關門很久了。”
車夫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在路上，為了呼吸方便，他沒有戴上口罩。這會兒他可要戴著了。一路上，梧惠也沒有看到太多行人。相較于羿司令公開演講之前，人是少了很多。是因為三限令嗎？不知道被貪狼會登記過的那些病人，是否真的被安排救治了呢。
“我知道……”
但她不知道公安廳的封條還貼得這麼牢固。車夫也看不懂她，收了錢，搖搖頭便離開這一代了。這邊都是戲樓、茶館、酒肆等娛樂設施，在這關頭，生意也不好做，他得沿街多等一等看一看。
梧惠在門口躊躇了一陣，最終準備徒步繞到後院去。可就在這時，她忽然听到門的對面傳來一陣響動。她貼到門上，仔細听了一陣，忽然感到對面傳來很強的力道。有人從內部將門推開了，她也被推著後退兩步，險些跌倒。幾個不熟悉的面孔看著她，愣了一下，連連道歉。梧惠被打頭的兩人扶起來，發現他們都背著行囊。
“啊。你們是……”
“您是來听戲，還是來找人的？”一個背著二胡，挎著包裹的人問，“我們大部分弟子都被遣散了，您來得可不是時候。”
“什麼？”梧惠沒能反應過來。
另一個攙扶她的女人松開了手。她看上去年齡更大些，背後有個更沉重的包裹，腰間別了幾支笛子。她的年齡看上去，能當梧惠的母親了。她的表情也是滿目慈祥。
“姑娘真招人稀罕，像我女兒一樣。”看來她真的是一位母親，“我倒是自己請辭的，先回老家跟孩子們聚幾天。在大城市沒混出名堂，臨老了，也該回去享幾年清福。”
站定的梧惠揉了揉臉，滿目困惑。
“可是，你們要去哪兒？三限令沒解除，曜州也沒解禁，你們怎麼才能回家？”
“總會解的。樓主給我們了一筆錢，讓我們自己在附近湊合一下。貧民區那里有空地，我們可以先搭個簡棚，住上一陣。”
“到了冬天怎麼辦？冬天會凍出事的！”
“那一陣子，應該已經解封了吧。”後從樓里出來的人說，“樓主說，公安廳的內部消息是這樣的。沒事兒，車到山前必有路，呵呵。”
“這麼多年啦，還是挺舍不得的。”有人回頭看了一眼，又對梧惠鞠躬，“我們要走啦。謝謝你喜歡我們。”
人們接二連三地離開了。梧惠大致數了一下，竟有十幾人。他們浩浩蕩蕩地離開了，算不上有說有笑，卻也滿口輕松。每個人都帶著樂器，那是他們吃飯的家伙。有的人倒是兩手空空，可能不方便拿著吧。
她莫名感到一陣悵然。回過頭，封條被內部的力沖斷了——倒也無妨，其實娛樂場所早就解禁了，預想中第二輪封禁還沒開始。在敞開的大門中，梧惠看到一個孤零零的身影。她站在空蕩蕩的一樓大廳，在陰影中望著陽光。
“羽？”
梧惠沖進門去，也無人阻攔。羽手里捧著一根陳舊的葫蘆絲。她看了看梧惠，沒有太多驚訝，又低頭繼續注視著手里的葫蘆絲。
“怎麼回事？為什麼大家被遣散了？霏雲軒，還有多少弟子？”
其實她知道答案。她只是沒想到，衰敗真正反饋出來時，體現得這樣勢不可擋。
“他沒有拿走。”羽好像是在說葫蘆絲的主人，“因為這個是他當年入班子時，戲樓給他買的。他其實可以帶走的，但他留下來了。他需要這筆錢，曜州的物價還是挺貴的。”
“……其實他也很舍不得吧。這麼多年，對物件，對地方，都有感情。”
嘴上這麼說著，梧惠猜到，那些手里沒有拿著樂器的人，可能是將它們留在了霏雲軒。要麼不是他們自己的，而是戲樓為他們購置的；要麼是他們不想帶走這里的回憶；亦或是想將自己的念想，歸置在念想誕生的地方。都有可能。
“我不知道。”羽準備回答她的第一個問題，“我也不知道我們現在算是有錢，還是沒錢。讓這些弟子心甘情願地離開，也給了不少遣散費呢。還留下了不到一半的人。這之中有人對戲樓感情很深，有的則是實在無處可去。”
梧惠輕輕拍拍她的背，算是一種安撫。但她知道，這麼做也並沒有什麼用。
不過通過對話，還有這一小段時間的觀察，她大概能夠確認，羽沒有生病。
“那個，”她試著引走話題，“大家看起來，都還挺健康的呢。你們戲樓里，之前生病的人都怎麼樣了？大家有沒有康復。”
“好轉得很快，像做夢一樣……也有人沒挺過去，很早就病逝了。衛生處不讓私自處理尸體，可能是怕感染吧。他們會來回收，並提供一筆撫恤金。當時為了不讓疾病傳播，只能配合。大家都不想死得那樣悲慘。因為還沒開放交通，錢也一直捏在手里，沒能寄給他的家人……訃告也是。”
霏雲軒倒是沒有壞人。稍微惡劣些的班子，一定會強扣下這筆錢的。但他們即使困難到這個份上，也不曾動過歪心思。
讓大家選擇離開，興許的確是無奈之舉。
“梧小姐？”
梧惠听見另一個人喊她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