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南昌城里的大明官員對局勢的判斷有些歪打正著,附近地區大量的明軍潰兵的確遲滯了海漢軍的推進速度,但卻並非是以他們所料想的方式。
隨著沿途難民數量的增加,石成武不得不先調動部分兵馬,維持地方上的治安和物資供應,以免出現大規模的饑荒和混亂。
這些地區要是因為明軍潰兵劫掠而出現了十室九空的狀況,戰後的恢復重建就得投入大量的資源,而所需耗費的時間,更是有可能會持續數年之久。
這對于想在戰後迅速恢復社會生產和正常秩序的海漢來說,顯然並不是一個理想的局面。石成武想要防患于未然,就只能在這個階段多下些氣力,被迫推遲了對南昌城的攻勢。
與此同時,海漢軍還得分兵對附近地區流竄的明軍潰兵進行清剿,這可以說是目前影響地區安定最主要的危險因素。
石成武下達的命令也很清晰各部需以最快速度平定地方,清剿潰兵流匪,凡負隅頑抗拒不肯投降者,劫掠錢財濫殺無辜者,各部可酌情采用一切必要措施處置,不必上報請示。
石成武很清楚,執委會的老一輩人看重的,不僅僅是通過軍事行動又佔領了多少地盤,更為重要的是,是否能夠近乎完好地接管這些地區,讓當地的社會生活能在戰後迅速恢復正常。
所以攻佔江西的最後階段,在大量難民和潰兵都涌入南昌府的情況下,海漢軍也需要以更謹慎的方式來應對當前的局面。
在得到了明確的指令後,攻入江西的海漢軍各支部隊便不再以生擒俘虜明軍為第一選擇了,特別是在主要城池之外活動的小股潰兵,一旦被發現有劫掠濫殺行為,接下來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盡管石成武的部隊多花了一些時間在南昌府外圍地區執行清剿行動,但由于來自廣東和福建的兩支部隊也在六月中旬進入到了這個地區,可以協同石成武的部隊執行清剿潰兵的任務,因而整體進度比石成武的預期還要更快一些。
然而這對南昌城里的守軍來說,卻無異于是一種煎熬。
海漢軍進入南昌府地界的消息,早在十來天之前就已經傳開了,然而這麼多天以來,探馬只獲知海漢軍在城池周邊幾個縣來回調動,似在清剿潰兵流匪,卻遲遲沒有合圍南昌城的動向。
海漢軍的這些動作,究竟是在故意引誘守軍出擊,還是打算要切斷守軍所有撤離南昌城的路線,城內文武官員都是驚疑不定,也拿不出一個意見統一的應對方略。
但有一件事是毫無疑問的,那就是海漢軍在攻打南昌城之前,應該已經絕無可能自行收兵退去了。
城中的主戰派認為,海漢軍先行攻打其他州府,而將南昌留到最後來解決,原因是南昌城足夠堅固,易守難攻,海漢軍也沒有十足的把握拿下這里,所以才會繞過這塊硬骨頭,先拿下其他地區。
照此說來,集中兵力固守南昌城,或許能與海漢軍過一過招,只要大家同仇敵愾,說不定就真能讓海漢人在南昌栽個跟頭,就此退兵。
到時候再上報朝廷,來個喪事喜辦,這失地之責或許還能功過相抵,免去朝廷的責罰。
然而以左布政使趙明宇為首的和談派卻不這樣看,他們認為海漢軍先打周邊而將南昌放到最後的真正原因,是有更深層的戰略目的。
如果南昌出兵救援其他州府,那就得兼顧海漢軍三個方向的攻勢,分兵出擊必然不敵對手,屆時兵力在南昌府之外就被大量消耗,這南昌城自然也就守無可守了。
而實際情況是南昌府選擇了作壁上觀,保存實力,在海漢軍蠶食江西的過程中幾乎沒有出兵增援各地。雖然這樣做在戰爭前期避免了兵力損失,但也就此失去了幾乎所有轄區,導致如今南昌城的物資供應陷入了困境。
和談派認為,應該在海漢軍攻打南昌城之前抓住最後的機會,與海漢人商議一個相對體面且安全的解決方案,而不是在毫無勝機的情況下死守南京城,與敵軍死拼到底。
況且就算守軍是奔著魚死網破的目標去的,也未必能給海漢軍造成多大的損失。雙方的實力太過懸殊,硬拼只會讓城中的幾萬明軍白白送命,卻無法改變這場戰爭的結果。
而且趙明宇指出,這兩個月來江西守軍連敗數十陣,城池幾乎是每隔兩三天就丟一個,如今不得已之下困守南昌,守軍上下已經毫無士氣可言,還想著作困獸之斗,這不是找死是什麼。
當務之急,是保證南昌城一干重要人物,以及數萬守城明軍的安全。
城沒了,以後還有機會重整旗鼓奪回來,要是人全沒了,那對大明來說才是真正無可挽回的重大損失。
不得不說在當前的形勢下,和談派的這套理論還是得到了相當多的贊同。如果尚有生機,那又能有多少人會義無反顧地選擇走上一條必死之路呢?
至于朝廷在杭州通過外交渠道進行的停戰談判,現在南昌城這邊已經沒人指望那玩意兒能有什麼作用了,其意義就跟朝廷發來南城的旨意上的“堅守待援”一樣,僅僅只是起到一點點心理慰藉的作用罷了。
甚至有人認為,在杭州負責外交談判的官員也應該對江西局勢惡化至此負有一定的責任,因為若不是給了停戰和談的希望,江西這邊或許還會采取更為積極主動一些的防御策略。
然而兩個月下來,和談沒有任何進展,江西卻已失去了絕大部分的土地。
在這種情況下,南昌城再自行組織與海漢的和談,是否還有意義呢?
在趙明宇等人的堅持之下,最終主戰派還是選擇了讓步,同意組織一個談判團隊去與海漢軍進行接觸,看看有沒有什麼辦法能阻止海漢軍攻打南昌。
雖然希望十分渺茫,但這畢竟是開戰以來,由江西官方自行組織的首次談判,得知消息的南昌軍民對此還是寄予了極大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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