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很快就來到了六月中旬，隨著南昌府南邊相鄰的臨江府、撫州府相繼在海漢軍的強大攻勢下陷落，江西全境也僅剩南昌府、瑞州府、袁州府三地還在大明控制之下。在北、東、南三面夾擊中，僅存的這些地盤還勉強保持著與西側湖廣地區的聯系。
戰爭打到這個時候，前線的接連戰敗早已無法遮掩，作為江西核心所在的南昌城，此時也已經完全陷入戰時的混亂。
城內城外，街頭巷尾，盡是一群一群的無家可歸之人。既有從外地州府逃難來南昌，指望能在這里暫避戰亂的大量難民，也有不少拖家攜口，準備離開南昌外逃的人。
然而對官府來說，這些平民百姓的流動都還是小事，從各地逃到南昌的潰兵部隊，才是眼下真正的大麻煩。
由于很多潰兵部隊在抵達南昌之前就已經失去了建制，想要將這些兵馬重新組織起來就頗為困難。即便都指揮使司派出了專人去負責收攏潰兵，打算重新編練成軍，但因為將不知兵，兵不知將，因而效果卻並不理想。
前前後後搞了一個多月的重新整編，收攏的潰兵也才三四千人，甚至還不到官府估算本地潰兵數量的三分之一。
這就導致仍有大量潰兵在官府監管之外活動，而且這些人多是攜帶武器，甚至甲冑、坐騎齊全的青壯軍人，且有一定的作戰經驗，所能造成的破壞極大，遠非尋常的山賊盜匪可比。
更糟糕的是，由于南昌府與外界的水路運輸被海漢掐斷大半，幾乎無法利用鄱陽湖水系的運力，這就導致了本地物資供應嚴重不足，官府也拿不出足夠的糧草去安頓潰兵。
于是一些散兵游勇被迫開始自尋出路，以武力劫掠南昌周邊的鄉鎮村莊，期間不免也會裹挾更多的人參與進去，迅速形成了多股作亂兵匪。
這些情況很快就上報到了南昌城，然而城中的三司衙門對此也沒有太好的辦法。
眼下海漢軍已經大兵壓境，官府哪還有工夫抽調兵力去剿匪。南昌城這邊也只能對此裝聾作啞，只要亂兵不進城，那就任其在外邊作亂，說不定還能在海漢軍到來時替自己擋上一擋。
石成武所率的部隊在從贛江逆流而上時，就在南昌東北五十里左右的趙家莊遇到了這樣一支兵匪武裝。
趙家莊是贛江邊上一個以農田耕作為主業的莊子，在江岸處也建有一個小小的碼頭。
海漢軍途經這里時，遠遠便發現碼頭上有一些明軍押解了許多百姓，似乎正打算乘船轉移。不過岸邊就那麼十來艘漁船，顯然沒法將岸上的人全部運走，正亂作一團時，有人發現了江面上出現了海漢艦隊，頓時更是炸了鍋。
那些明軍顯然沒有抵抗的想法，立刻便拋下碼頭上的百姓逃向內陸。
石成武見狀，便安排了兩艘運兵船靠岸，向岸邊百姓打听情況。
一問方知，原來適才所見的那支明軍，是從饒州府逃過來的潰兵，以借糧草之名進了趙家莊，要求莊上湊兩萬斤糧食，三千兩銀子的開拔費用才肯離開。
但江西這邊開戰後，趙家莊已經被官府征了幾遍臨時賦稅，青壯也有不少被拉去南昌修城防去了，莊子上各家各戶的余糧都不多了，根本湊不出這支明軍所需的開拔費了。
于是明軍便打算把莊子上這些人集中起來全部運走，而目的更是令石成武哭笑不得。
他們不是打算搞什麼堅壁清野，把百姓全部運去南昌城，而是想找門路把這些人打包賣到海漢去——據說海漢那邊對人口輸入來者不拒，甚至還會給出相應的報酬。
當然他們不敢直接找上已經進入南昌府境內的海漢軍做這些交易，所以打算把人運到南昌城附近，再另尋中間人完成這筆買賣。
至于這種從事人口買賣的中間商，那真是不要太多，所謂蝦有蝦道蟹有蟹路，總有些地下渠道可以讓人口從大明流動到海漢。
就連當初岳仕宗將家人接到杭州，也是通過類似的手段實現的，只不過當時是由海漢軍情部門操作，安全性比民間渠道肯定強得多。
這些百姓得知自己會被當成牲口販賣到異國他鄉，自然不肯配合，但留在莊上的大多是老弱婦孺，也沒什麼抵抗之力，若是沒有海漢軍出現，他們遲早還是會被裝船送走。
在此期間，也不免發生了一些沖突，莊子上被潰兵殺了七八人，另有數名年輕婦女遭受了奸污。至于被潰兵搶走的錢糧，一時間也是難以計數。
對于海漢軍的神兵天降，這些百姓表現得雖然有些畏懼，但更多的是麻木，很顯然他們也弄不明白自己身為大明子民，理應受到明軍的保護，為什麼卻會成為了明軍劫掠的對象。
而這些本該是敵人的海漢軍，除了軍服、旗幟和武器與明軍不同，這些人分明也都是跟自己一樣的漢人，為什麼態度卻要和緩得多，並沒有將自己這些人當做戰俘對待。
石成武听了這些百姓的經歷，也不免有些唏噓。
他並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事情，早在幾年前攻打應天府時，便遇到過不少類似這種潰兵劫掠地方的惡行，並且這也不是明軍的專利，而是古來有之的慣例了。
只要戰火一起，不管是勝方還是敗方，都難免會有一些失去控制的兵馬，行劫掠地方之事。海漢軍一向軍紀嚴明，自然在這方面要好得多，但也沒有完全杜絕這類事件發生。
至于明軍，在當前這樣的環境下，失去建制的潰兵恐怕很難再講究什麼軍紀了，他們只會在沒有監管的情況下，肆無忌憚地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當然也包括了各種失去人性的惡行。
石成武自然不會向這些百姓說抱歉，但他至少可以讓這些人得到暫時的安全。他告訴這些百姓，那些潰兵看到海漢艦隊出現在贛江上，應該就不會再靠近江邊的趙家莊了。
如果想離開這里去到安全的地方，可以搭乘海漢的船，前往鄱陽湖北岸或東岸的地區，那里已經被納入海漢治下，沒有明軍潰兵活動，治安狀況要比南昌府這邊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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