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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家書房,歷代便是盛家家主的地盤,曾為盛家積累起龐大財富的無數決策,便是當家人在此做出的決定,不過一間房,卻是向來只存在于傳聞中,坐落于盛家老宅最隱秘的位置。
夏念之跟在老管家身後,由他領著盛老口諭,引著她入院。
從院前行至書房門口,需經過一座橫跨園林的廊橋,廊橋皆由青石板砌成,有些歲月年頭了,上面布滿苔痕斑駁,廊檐外雨落如柱,濺濕裊裊裙擺,卻始終未曾阻擋行人步伐。
“夏小姐,恕我多嘴這麼一句。”
老管家年逾耳順,世間萬般恩怨情仇,早已看開——他本意不願多事,但眼下這座盛家老宅子夏念之還是進來了,便代表著雖不知錄音筆里有什麼,但總歸對他家老爺子並非好事。
他旁觀者看了許多年,老爺子對他恩同再造,有些話,還是沒能忍得住置身事外。
“夏小姐,這些年來,盛老年紀著實大了,身體亦是三三兩兩的有些小病痛折磨著。”老管家邊走邊念叨︰“您等會兒見到老爺子,脾氣可千萬別像從前那般伶牙俐齒的不饒人,其實老爺子是極念舊的,前些時候還常常念叨著夏老喜歡芝麻餈粑,錦梨湯……”
雨聲淅瀝,風聲蕭蕭,遠遠望向河塘,滿是一眼瞧不見緣際的風荷搖曳,波瀾微皺。
“是嗎?看來盛老還是挺在乎我爺爺這位朋友的。”
夏念之勾唇淺笑著,眸底的冷卻未有絲毫融化︰“既然如此,盛老應該也會很想替我爺爺找出當年制造意外車禍的那個幕後凶犯究竟是誰,看著他被繩之以法,付出代價。”
老管家的肩膀微顫,再無話可言;眼見及此,夏念之眼角眉梢的笑意,愈加冷漠。
兩相無聲里,老管家默然推開半扇磨砂檀門,微微躬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夏小姐,其實盛老當年,也是不得已,還請您多多諒解。”
……
隱匿于群森間的幽靜書房里,縹緲間透出抹昏黃晦澀的光來。
夏念之站在門口,安靜看著眼前的一片寂默,這間神秘的書房里,會有什麼?
虎視眈眈的凶猛野獸?還是張牙舞爪的殘暴怪物?毋庸置疑,既然盛老當年能視律法為無物,毫無顧忌殺她一家三口,如今便也能肆無忌憚地直取她性命。
“夏小姐?”
老管家擺著邀請的姿勢許久,卻見夏念之並未有反應,正疑惑之際,卻听身後有腳步聲急速靠近,隨即便听低啞男聲在咫尺間沉沉響起——“念念,你在這里做什麼?”
“二少,您不是和沈小姐在前廳試婚紗……嗎?……”
老管家話音未落,便瞬間在盛璨的一記冷然眼刀下,默默將剩余的話咽回了肚子里,隨即老管家緊張改口道︰“二少,是這樣,夏小姐今兒個特意來找老爺子喝茶聊天……”
听聞老管家的解釋,盛璨神色冷淡,原本溫潤的眉眼間透著股鋒利,他徑直拽住了夏念之的手,沉聲道︰“這里不是你隨便能踏足的地方,念念,別鬧了,跟我走,我送你出去。”
或許是因為書房坐落于密林間,濕氣冷意均被格擋在外,周遭有些熱。
夏念之攥緊的左手掌心冒著汗,透過另外半扇光可鑒影的檀門,她看到了盛璨,神色不善的男人頗為焦急,正試圖將她拽離書房門口,夏念之不由得疑惑,盛璨到底在著急些什麼?
反正縱使盛老怒火滔天,遭殃的,亦絕非是他這位盛氏太子。
愈想愈覺得不對勁,夏念之皺著眉轉過身,將盛璨的手掰開後,警告︰“我與盛二少毫無關系,您這番好意,我可不敢消受,還有,我不喜歡陌生人靠近,煩請以後不要隨便拽我。”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夏念之,還是記憶深處珍藏的小姑娘模樣,但盛璨從未想過,終有某天,他的小姑娘會這般嚴詞厲色地與他說話,拒絕他的接近,甚至于決絕與他劃清界限,推翻曾經一起長大的情分,淪落成,連萍水相逢相視一笑都不如的,陌生人。
“我們不熟?”不過簡單反問,盛璨清俊的眉目間失盡血色︰“夏念之,你敢再說一遍?”
“……”
眼見著夏念之冷笑著沉默不語,轉身便徑直踏入書房。
盛璨氣急,腳步正欲緊隨其後跟進書房,誰知卻被老管家伸手攬住。
“二少!萬萬使不得!”老管家瞥了眼已然踏入書房院落的夏念之,湊耳低聲道︰“您知道的,老爺子不喜歡咱盛家的人與夏氏的人,走得太近,這對您的將來有害而無益!”
盛璨欲緊追的腳步猛然頓住,老管家的話點醒了他,他這般努力在父親面前營造出與夏念之斷絕往來的形象決心,可不能隨隨便便功虧一簣,但夏念之這回進去,還能不能安全出來?
盛璨猶豫了幾秒,但也恰恰僅是這幾秒遲疑,他最終還是未能緊隨著夏念之踏入書房,如他曾賭咒發誓過的那般,高舉英雄之劍的騎士,無謂艱難,身披勇氣,時刻保護他的念念。
被嚇得不輕的老管家猛然松了口氣,待確認盛璨不再想著跟夏念之進入書房後,便著急忙慌地撥通了某個爛熟于心的電話號碼,但卻並未接通,于是乎,他不得不忙不迭奔向花房。
……
偌大的屋內,窗柩雕鏤得細致,枝椏樹藤趴在小窗邊,探頭探腦,滿室古籍散落書香,余留著的那盞白色蠟燭于晦暗中,如螢火雀躍,端的是清幽雅致的世家底韻,清華矜貴。
夏念之端正站在屋內中央,眸光掃過安靜躺在書案上的銀白錄音筆。
折騰半晌,終于見到盛老,心緒卻是有那麼瞬間的恍惚,害怕?恐懼?憤怒?怨恨?
這些字詞,好像都不足以概括她對眼前這位古稀老人的所有感情。
其實小時候,哪怕她不敢接近總是板著臉的盛老,但她也尊重敬佩過盛老,畢竟是爺爺常常贊許的商界大佬,那些年,盛老與競爭對手的金融貿易戰,場場堪稱經典;
還有盛痕,雖然他向來沉默寡言,情緒不願表露于人前,但旁人提起盛老時,總會閃光的那雙深邃黑眸,便是縱然不曾言明,但何嘗不是心向往之,與有榮焉。
夏念之失神,恍惚間竟不知該以何種語氣向盛老挑明她此行的目的,但突然間,盛老喚了聲她的名字,將神游太空的她徹底猛地拽回,亦是徹底打破了她對此刻,一抹溫情的誤會。
……
“從前,你爺爺總說,你的脾氣性格與他最像,且他又將你寵得太過,不食人間疾苦,不懂人心險惡,生怕將來沒了夏氏的照拂,沒了他為你遮風擋雨,你的性子會使你吃虧受苦。”
盛老把玩著手中的一枚碧璽戒指,目光落在角落處的那排書架上,不知想起了些什麼,深不見底的雙眸竟覆上了層難辨的暖意,但也只是瞬間,待夏念之欲琢磨仔細時,已然消散。
“不過以現在看來,張光明假死逃亡,隱姓埋名境外多年,你竟還能將他的過往經歷,祖宗親眷調查得清楚,以此來威脅張光明倒戈相向,倒也是有手段有謀略。”
夏念之抿唇,幾乎已能猜測得到盛老的‘但是’轉折,果然,尚未待她冷笑出聲,便听盛老萬分感慨道︰“但是,你爺爺若知他從前捧在手掌心疼著,只願她不諳世事,永遠活得簡單的小孫女兒,如今熟練掌握著現實社會叢林的生存法則,不知道是否會心酸難過。”
眉目間與盛痕有些相似的老人家目光如炬,不怒自威,夏念之毫不避諱直視其漠然雙眸,听老人家連寒暄都省掉,拉扯她的爺爺作為譏諷她的工具,夏念之心底的緊張瞬間歸于平靜。
“我爺爺自然是心痛的,但他老人家卻是自小便諄諄教導我——所謂冤有頭債有主,因而如今我們祖孫倆陰陽相隔,拜誰所賜……”夏念之淡然道︰“我爺爺他心里明鏡兒似的,自然會去找那罪魁禍首,雖然他此刻正在地下,但或許盛老听過,冤魂索命這古話?”
自古人怕鬼,但夏念之卻不曾想過盛老竟是絲毫不慌,只見他將碧璽戒指小心翼翼地放回緞盒里頭後,這才燃了根雪茄,但卻只是夾在指尖,看那星火點點將整根雪茄燃為灰燼。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但極可惜,你爺爺他倒是心狠,至始至終未曾現過身。”
毫無來由的,獨屬于女人第六感的潛意識告訴夏念之,盛老這話說得異樣。
然而,夏念之亦懂得——當下她並未有任何多余時間來細思其中究竟有何貓膩。
夏念之深知,與盛老這種久經沙場的談判桌老狐狸當面對峙,若她想要得到她想要的,便必然要直來直往,速戰速決,絕不拐彎抹角,玩唇槍舌戰那套文字游戲。
……
“盛老,不如咱們開門見山,在商言商,我的貨你驗過了,自然知道這段音樂極美妙,極難得,那麼便不知道盛老願意出什麼價錢,來買下這段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絕世佳作?”
“買?”
盛老听見這話,像是听見了什麼極好玩的笑話,斂著眼角波瀾起伏的皺紋,嗤嗤地輕笑了聲︰“就這麼一段音頻,如此廉價,我何時說過要買?夏小姐,你這是痴人說夢,還是異想天開?小姑娘,生意不是這樣做的。”
“哦?生意的本質追根究底不過買賣二字,世上有什麼是不能賣的呢?”
夏念之轉身踱步到茶桌前,端起其中一盞白瓷青釉胎祥雲底紋茶盅,勾起嘴角笑得開懷。
“三年前,盛璨以我與他的婚約為籌碼,賣得他在南省娛樂圈的超一線影帝地位,從此青雲直上;兩年前,你以楊璇兒父親仕途的更進一步,買到這位常春藤名校博士畢業的才女,心甘情願成為盛老你留在盛痕身邊當間諜,城東那塊地得以成功落入盛氏集團名下;”
“……盛老,現在,您還覺得我所拿出的這份音頻,不夠資格成為一份貨物嗎?”
話音未落,盛老神色微變,前者,事關盛璨與她,夏念之清楚毫不意外,但楊璇兒,卻的確使得他有些微的怔愣——連盛痕都未曾察覺的事情,夏念之如何嗅到其中聯系的?
思及此,盛老打定主意先行安撫眼前的小丫頭,然而尚未開口,卻見原本正仔細端詳白瓷茶盅的夏念之,狀似癲瘋般,猛地一把將手中茶盅迎面砸向牆壁, 當一聲,茶盅瞬間被撕碎,尸體四分五裂掉落各處,發出尖銳刺耳的哀鳴呼救聲。
“夏念之!!”
被指名道姓怒喝的夏念之淺笑著,梨渦蕩漾著一抹譏諷嘲笑,重新拿起了另盞白瓷茶盅,看向了已然暴怒的盛老,眼角笑意迅速斂去,凜然道︰“我砸的是自家的東西,盛老何必這般震怒,這套茶盅價值多少,我心中清楚得很,我賠給盛老就是了,您消消氣,氣大傷身。”
怒目而視的盛老緊盯著夏念之手心握著的茶盅,心慌不已,他猛地推開太師椅,起身匆匆趕向茶桌,勃然大怒道︰“夏念之!把東西給我放下!!”
“盛老,我真是奇怪,為何您對我們夏家的東西,便這般留戀?”
話落,盛老猛地怔住。
……
她本來只覺得奇怪,楊璇兒不過區區S•M集團前任秘書處助理,若論出身,也不過是有位在縣城當小官的父親,竟然有資格參與盛夫人的生日晚宴,理由呢?
然而後來,她派人追尋當年夏氏莊園被拍賣時流落到外的那些古玩藏品,竟詭異地發現,其中一套白瓷茶具竟然被楊璇兒買走,而追絲剝繭,順藤摸瓜,倒是令她無意中挖掘出,原來暗地里購走夏氏莊園諸多件藏品的幕後買家雖然各有姓名,遍布海內外無數國家,但最終還是匯集到了平城盛氏集團旗下,盛世銀行的某個賬戶——楊璇兒。
當年,夏氏莊園的那些藏品個個價值不菲,以楊璇兒的身家根本買不起。
大膽猜測,小心驗證,最後得出的結論令人愕然,但是細細想來,其實早有蛛絲馬跡。
眼見大發雷霆的盛老頓住欲奪白瓷茶盅的動作,夏念之心中疑惑更甚,以盛氏家族的底蘊,庫房里鎖著的茶具,不會沒有比這套白瓷更珍貴的,所以,盛老何必對這套茶具這般上心?
甚至這套茶具也根本不是出自什麼名家大師的手筆,那不過是她爺爺年輕時,學陶藝的一份作業罷了,勉強只能算得上是涂鴉之作,根本沒有任何收藏價值。
“……夏念之,這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不過須臾間,盛老已然恢復了鎮靜,抬手將西裝外套扣上,隨即整理了下袖扣後,居高臨下,俯視夏念之,寒著低嗓道︰“你再如何撒潑,都不可能對我造成威脅,這份音頻代表不了什麼,夏念之,你還是太年輕了些,竟然妄想著以為僅僅憑借一份音頻,便能將殺人罪名扣到我的身上……小姑娘,你太天真了……”
“是嗎?那如果我說,我要的,另有其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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