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空巢，看起來有些年頭了，屋檐上整齊地鋪著樹枝，富有層次，外表黑得如同百年老樹的枯藤。周圍，長滿了雜草，尋常人若是從這叢林旁走過，也絕對不會想象得到，近距離會有這樣一所不起眼的房屋存在。
屋子雖然不大，但是里面卻空得出奇，除了用土壘起來的不足平米的小灶之外，就剩下一張看著有些潮濕，且硬邦邦的小床了。很難想象，這樣的床，晚上老人到底是怎麼睡的，蜷著身子嗎？
乍看來，這房子倒也顯得不怎麼小了。
“京甦哥哥！若涵姐姐！”
前腳踏進屋子里，後腳沒來得及抬起，京甦便听到了熟悉的聲音。雖然與天福剛認識不久，但是他特有的音色，京甦還是很容易分辨出來的，這可比分辨那些調味料容易得多。
“天福，你怎麼在這里了？你爸爸，他一直再找你。”京甦的熱心腸，很快就將天福的爸爸，咆哮著將自己趕出去的事情給忘得一干二淨，現在反倒是幫著那男人說起話來。
“我知道他們在找我，但我就是不想回去。被逼著學這學那，我可不想做我自己不喜歡做得事情，所以打死我我也不回去，你們不用來勸我了。”天福听到“父親”這兩個字，臉上所流露出來的憤恨絲毫不減他父親在听到廚師這兩個字後所表現出來的怨念。
“放心，我們不會勸你回去的，因為我們這就是被他給趕出來的。”江若涵斜視了一眼，對于被人趕出來，還是心有余悸。就算他對廚師有很深的誤解，也不至于這一棍子直接呼死一船人吧。
“你們被趕出來啦？他知道你們的身份了？”天福有些驚訝。
“嗯，不過你父親，更或者說是你祖上十八宗，到底對廚師有什麼誤解呢，以至于這麼...”京甦實在難以找出什麼詞來形容天福父親對廚師的觀念，因為即使再不濟的漢語詞匯，也不及他半分的仇視。
“這我哪里知道？我從出生記事起，就一直被他們逼著學陶瓷工藝，要不是我利用兜售陶瓷的間隙經常跑出來，跟老先生學習廚藝，只怕我們也不會因為美食而結緣吧，以至于也不會認識我這個未來的大師級廚師了。”閑暇之余，天福還不忘吹噓一下自己，當然這種虛榮心，懵懂的小孩紙都是會有的。但是天福的吹噓，卻與眾不同，不會像其他的孩子一樣，吹噓自己的父親是有多麼多麼厲害，多麼多麼神奇。
每個人下意識的言語，其實都代表了他自己的內心，天福這種下意識說出來的話，京甦也窺探到了他隱藏在心里，不為人知的痛楚。
別的不說，就直言自己，在十歲的時候，就失去了神經質的母親，從此便跟著父親和姐姐相依為命。雖然十歲，早已經算不得是童年了，但是京甦昔日更多的記憶也都是十歲過後，自己喜歡廚藝，而父親恰恰又是漢方樓的掌廚，每次京甦看到客人吃到京天的飯菜後，贊不絕口，京甦打從心底里對父親有著無盡的仰慕。
私塾里，先生時常會布置作業，京甦的文字也都毫無保留地描繪著心里，如神般存在的父親。
“看來還真是哦，不過這老爺爺會做飯？”京甦有些驚訝，除了不相信這耄耋老人會做飯之外，更想象不到天福的手藝，都是從他這里學來的。
“你居然不信！”天福站了起來，固執地將老人給拉到了灶台邊︰“爺爺，你就做份菜給他們嘗嘗看吧，我知道，您肯定不會拒絕。”
“那是當然的了，有你在這里，爺爺可還能讓你吃虧。現在，爺爺就要給那些瞧不起咱的人兒看看，誰才是真正的烹飪大師。”老人親昵用粗糙的食指，點了點天福的鼻頭。天福便像是個寵物一樣，臉上頓時就樂開了花。
“他是你爺爺？”江若涵多嘴地問道。
“是啊，就是我的爺爺啊。”天福很肯定地說道，根本沒有聯想到，江若涵口中所特指的“爺爺”，是指與他有著血緣關系的人物。
“人到耄耋之年了，也還沒落得著個媳婦兒，更談不上有什麼子嗣後裔了。雖然我跟天福沒有血緣關系，但是他這麼叫我，我也真的是把他當成自己的親孫子一樣了。第一次他從家里跑了出來，恰好我就在家里燒菜，沒曾想他就聞著味道來了。看來，還真就是老天賜給了我一個孫子吶，哈哈哈。”老人回想著，年輪縱橫的臉上，露出對上帝的愜意感激之情。
“那次如果不是老爺爺收留了我，我估計就要死在父親的狼棒下面了。”天福說著，便撩開衣袖，只見在其胳膊肘上，至今還留著麻點般大小的傷痕。
這種傷痕，整齊地呈現出正方的形狀，乍看之下，的確像那種人為刻意拿著狼棒，狠狠扎上去的感覺。在京甦看來，天底下，沒有哪個父親會用這種方法來對待自己的親身孩子，可事實就是，天福的父親真就是為了那昏庸的祖訓，將憤怒化成顆顆尖銳的狼牙，戳進了天福的身上。
“你父親，確定是你父親？”江若涵看著這傷痕，心里就不自在了，胡亂地說著類似火星的語言，京甦听得都是花非花、霧非霧的感覺。
然而，這樣的話，十歲的天福，卻真就是听得懂了︰“是我父親。”
“他真心沒有資格來勝任這份職業。”江若涵氣得，恨不得火速離開，沖到那陶瓷廠里，直接將那男人給揪出來，痛扁他一頓，方解心頭之氣。
走到灶台前的老人，生疏地找了把椅子坐下，看來年齡早已經讓他沒有辦法再有年少時的行動自如了。然而，等到他摸到菜刀以及食材的時候，昔日的風華正茂，卻又奇跡般地回來了。
老人閉著眼楮，粗糙的手指，勾住刀柄，閃爍著鋒芒的菜刀在老人游刃有余的指尖來回滾動，柱狀的銀光交錯著在屋里面閃爍，不斷刺激著京甦的雙眼。（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