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女童發出淒厲的慘叫,皮膚在月光下冒出陣陣青煙。她瘋狂地抓撓著自己的臉,卻無法阻止身體在月光中逐漸消融。
“趁現在!”顧如玖大喝一聲。
顏昔的劍光如長虹貫日,直刺女童心口那截槐樹枝;顏瑤強撐著祭出最後七根金針,封住女童的退路;顧如玖則雙手持鈴,將全部靈力注入鈴音。”不要!!”女童發出最後一聲不甘的嘶吼,身體轟然爆裂,化作漫天黑雨。
黑霧散去,古槐恢復了平靜。那些懸掛的童尸也紛紛墜落,落地後竟都化作了普通的孩子模樣,只是臉色蒼白,再無生機。
三人精疲力竭地跌坐在地。顏瑤顫抖著抱起最近的一個小女孩,淚水奪眶而出︰“他們……原本都是活生生的孩子啊……”顧如玖握緊手中已經出現裂痕的銀鈴,望向北境深處更加濃重的黑雲,眼中燃起熊熊怒火︰“這些邪修……一個都不能放過!”
顧如玖只覺得胸口像被烈火灼燒,一股難以言喻的憤怒與悲痛在五髒六腑間翻騰。她死死攥著銀鈴刃,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刃鋒上的寒光映照出她眼中滔天的殺意。
這只是他們沿途經過的無數村莊中的一個。
顏昔的月光劍發出低沉嗡鳴,劍身上的霜紋此刻竟泛著血色。他想起三日前那個被屠戮殆盡的邊陲小鎮,鎮中央的祭壇上堆滿了百姓的頭骨——那些空洞的眼眶,仿佛仍在無聲地控訴著。
顏昔的金針在掌心劇烈震顫,針尾拖曳的朱砂紅繩無風自動。她喉頭發緊,眼前又浮現出那個死死護著嬰兒、卻被魔修活生生煉成尸傀的年輕母親。嬰兒啼哭聲猶在耳畔,而她們趕到時,母子二人早已……
“我們尚且如此艱難……”顧如玖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銀鈴刃上的裂痕滲出絲絲黑血,“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
顧如玖死死攥著銀鈴,指節繃得發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滲出絲絲鮮血也渾然不覺。銀鈴在她掌心劇烈震顫,鈴身上那道裂痕中滲出的黑血,一滴一滴落在雪地上,將純白的積雪蝕出一個個觸目驚心的黑洞。
她緩緩蹲下身,顫抖的手指輕輕拂過一個小女孩冰冷的面頰。那孩子約莫四五歲年紀,圓潤的小臉上還帶著幾點雀斑,長長的睫毛上凝著冰晶,仿佛只是睡著了。她小小的手掌心里,還緊緊攥著一截褪色的紅頭繩——想來是掙扎時從發辮上扯下來的。
“畜生……”顧如玖的喉嚨里擠出一聲嘶啞的低吼,胸口像是壓著千鈞巨石,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撕心裂肺的痛。她想起自己幼時在祖母膝下听故事的溫暖,想起街坊孩童們追逐嬉鬧的笑聲,想起韓寶兒總愛別在發間的那朵小野花……
銀鈴突然發出一聲淒厲的哀鳴,鈴舌瘋狂撞擊著內壁。顧如玖低頭看去,發現鈴身上的古老紋路正泛著血光——那是感應到極致悲憤時才會顯現的征兆。
顏昔的月光劍插在一旁的雪地里,劍穗上的青銅鈴鐺無風自動。他向來冷峻的面容此刻蒼白如紙,薄唇抿成一道鋒利的直線。劍身上倒映出不遠處一個男童的尸體——那孩子至死都保持著向前爬行的姿勢,十指深深摳進凍土,身後拖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顏昔的金針散落一地,針尾的紅繩不知何時已經斷裂。她跪坐在雪中,雙手死死捂著臉,肩膀劇烈顫抖著。指縫間漏出的嗚咽聲,比北風的呼嘯更令人心碎。
風更急了,卷著細雪掠過那些小小的身軀,仿佛上天也在為他們披上最後一件白衣。顧如玖緩緩站起身,銀鈴的裂痕中突然迸發出一道刺目的血光。她將鈴刃高舉過頭,鈴音化作實質般的音浪向四周蕩開——那是立誓的鳴響,是復仇的號角,更是為這些無辜靈魂送行的安魂曲。
顏瑤的劍“ 當”一聲掉在地上。這位向來活潑的少女此刻渾身發抖,素白的衣裙上沾滿了黑血與泥土。她蹲下身,顫抖著為一個孩子合上圓睜的雙眼,眼淚砸在孩子青灰的小臉上。
“我們……來晚了……”顏昔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顏瑤跪坐在雪地里,懷中還抱著那個最先發現的女童。她機械地用手帕擦拭著女童臉上的血污,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易碎的珍寶。可那雙曾經靈動的杏眼此刻空洞無神,淚水早已流干。
北風卷著細雪呼嘯而過,帶來遠處村莊飄散的血腥氣。三人的影子在雪地上拉得很長,像三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痕。
北風嗚咽,卷著細碎的雪粒抽打在三人臉上。刺骨的寒意中裹挾著濃重的血腥氣,從遠處殘破的村莊陣陣飄來,令人作嘔。夕陽將三人的影子拉得斜長而扭曲,投映在皚皚雪地上,如同三道猙獰的傷口,永遠無法結痂愈合。
“”鏘——“”
顏昔突然拔劍出鞘,劍鋒在暮色中劃出一道淒冷的弧光。她雙手握劍,用盡全力斬向身旁那株枯死的古樹。劍氣迸發的瞬間,她腕間的青筋根根暴起,眼中似有血淚涌動。
“”轟!“”
粗壯的樹干在劍光中轟然斷裂,年輪斷面暴露在風雪之中。那些本該純淨的木質紋理上,密密麻麻布滿了蛛網般的黑色斑點。最中心處的年輪已經完全腐壞,滲出粘稠的黑漿,散發出令人窒息的惡臭——就像這片被魔氣蠶食的土地,從最深處開始潰爛。
“”這些黑斑……“”顏昔蹲下身,月光劍的寒光照亮年輪深處。他的指尖在距離黑斑寸許處停住,劍眉緊蹙,“”已經滲透到髓心了。“”
顧如玖的銀鈴突然自行飛起,懸停在年輪上方。鈴身劇烈震顫著,裂痕中滲出的不再是黑血,而是純淨的金色光點。那些光點落在腐壞的年輪上,竟讓最外圈的黑斑稍稍褪色了幾分。
“”還有救。“”她突然開口,聲音沙啞卻堅定。銀鈴的光芒映照著她布滿血絲的雙眼,“”只要根須還未完全魔化,就還有救。“”
遠處傳來一聲烏鴉的哀鳴。三人不約而同地望向村莊方向,那里的天空被魔雲籠罩,隱約可見扭曲的黑影在其中游走。但此刻,他們腳下的雪地里,一株嫩綠的草芽正頑強地鑽出雪層,在銀鈴的金光中微微搖曳。
顏昔的劍鋒在寒風中發出一聲清越錚鳴,劍刃上流轉的寒光映出她眼底翻涌的怒火。她手腕一沉,劍氣如虹,瞬間劈向道旁那株歪斜的枯樹。
“” 嚓——“”
枯樹應聲而斷,斷裂處噴出一股腥臭的黑霧。樹干轟然砸在積雪上,濺起一片混著冰碴的泥濘。年輪斷面暴露在眾人眼前——本該清晰的木質紋理上,布滿蛛網般的黑色斑點,最中心的年輪已然腐化成膿血般的粘稠物,正“”咕嘟咕嘟“”冒著氣泡。
顏昔的月光劍突然自行出鞘半寸,劍穗上的青銅鈴鐺發出刺耳警報。他屈指輕彈劍身,一道霜氣順著劍鋒蔓延,將樹干斷裂處瞬間冰封。黑霧凝結成冰晶墜落,在雪地上蝕出密密麻麻的孔洞。
“”走。“”
他反手將長劍歸鞘,玄鐵劍鞘與刃鋒相撞,發出一聲令人膽寒的脆響。聲音比極北之地的萬年寒冰更冷,眼底卻燃著焚天烈焰。遠處地平線上,又一縷黑煙騰空而起,在暮色中扭曲成猙獰的鬼臉。
顧如玖的銀鈴無風自動,鈴身上的裂痕滲出絲絲金光。她最後看了一眼那個抱著布老虎的童尸,將染血的銀鈴緊緊攥在胸前。鈴音在風雪中格外清越,像是為逝者奏響的安魂曲,又像是為生者吹響的征伐號角。
三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漫天飛雪中,只在雪地上留下幾行深深的足跡。而就在他們離去不久,那株被斬斷的樹樁下,一條沾著黑血的紅頭繩突然動了動,被呼嘯的北風卷向遠方……
顏瑤默默收起金針,從懷中取出三張神行符。符紙上的朱砂符文已經有些模糊——這是他們最後幾張了。
顧如玖最後看了一眼那株掛滿童尸的古槐。銀鈴刃突然發出一聲悲鳴,刃身上的裂痕又擴大了幾分。她知道,這把陪伴她多年的兵器,正在與主人一同承受著這份刻骨之痛。
風雪更急了。三人的背影漸行漸遠,而身後的村莊,永遠沉寂在了這個寒冬。
顧如玖三人踏著夜色疾行,北境的寒風裹挾著細碎的冰晶,刮在臉上如刀割般生疼。銀鈴在顧如玖腰間微微震顫,發出警示的嗡鳴——前方十里處的黑水鎮,正被濃重的魔氣籠罩。
“”不對勁……“”顏昔突然停下腳步,長劍在雪地上劃出一道焦痕,“”太安靜了。“”
確實,本該燈火通明的鎮子此刻漆黑一片,連犬吠聲都沒有。更詭異的是,鎮口那兩盞常年不滅的引魂燈,此刻竟變成了幽綠色,燈罩上爬滿了蛛網般的血絲。
顏瑤的金針在掌心不安地跳動︰“”有人……在等我們。“”
顧如玖指尖輕撫銀鈴,鈴身上的裂痕泛起微光。她突然抬手打出一道靈力,銀鈴脆響中,三人面前的景象如同水波般晃動——原本空無一物的雪地上,赫然顯現出密密麻麻的腳印!
這些腳印大小不一,卻都朝著同一個方向延伸。最小的只有巴掌大,分明是孩童的足跡。而腳印盡頭,站著一個佝僂的身影。
那是個白發蒼蒼的老嫗,拄著槐木拐杖,正沖著她們咧嘴而笑。她嘴角一直咧到耳根,露出滿口參差不齊的黑牙。最駭人的是她的眼楮——沒有瞳孔,只有一片渾濁的慘白。
“”老婆子等了你們好久……“”她的聲音像是用指甲刮擦棺材板,沙啞刺耳,“”新鮮的肉身……尊上一定會喜歡……“”
隨著她的話語,那些腳印突然滲出黑血,雪地開始蠕動。一只只青灰色的手破雪而出,緊接著是頭顱、軀干……轉眼間,上百個“”人“”從雪中爬出,將三人團團圍住。
這些“”人“”衣著各異,有農夫打扮的壯漢,有挎著菜籃的婦人,甚至還有背著書包的孩童。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心口處插著一截槐樹枝,皮膚下隱約有東西在蠕動。
“”黑水鎮的居民……“”顏瑤聲音發顫,“”全被做成了活傀!“”
老嫗怪笑著舉起拐杖,所有活傀同時抬頭,露出黑洞洞的嘴巴。他們的舌頭早已被割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條扭動的黑蛇!
“”孩子們——“”老嫗拐杖重重一頓,“”開飯了!“”
活傀們發出“”咯咯“”的怪笑,如潮水般涌來。顧如玖的銀鈴瞬間化作七道流光,在空中結成殺陣;顏昔的長劍燃起純陽真火,所過之處黑蛇灰飛煙滅;顏瑤的金針如暴雨傾瀉,專取活傀心口的槐樹枝。
顏瑤的身體猛然僵住,手中的金針懸在半空微微發顫。那個緊緊抱住她右腿的小小身影仰起臉——圓溜溜的杏眼,左頰上那顆熟悉的褐色小痣,甚至額角那道淡粉色的疤痕,都和她上月親手為那個傷寒患兒包扎的傷口位置分毫不差。
“”小……石頭?“”她的聲音卡在喉嚨里,變成一聲破碎的氣音。記憶如潮水般涌來︰這孩子發著高燒還沖她笑的樣子,偷偷塞給她野果時冰涼的小手,康復時蹦蹦跳跳的背影……
“”師……姐……“”小活傀的脖子突然扭曲成詭異的角度,頸椎發出令人牙酸的“” “”聲。一縷黑血從它嘴角滑落,在青灰的小臉上劃出刺目的痕跡,“”疼……“”
這個字像一把鈍刀狠狠捅進顏瑤心口。她持針的手不受控制地發抖,針尖的寒光映出孩子瞳孔里游動的幽綠鬼火。就在這電光火石的遲疑間,插在小活傀胸前的槐樹枝突然劇烈蠕動!
“”噗嗤——“”
沾滿黑血的尖銳枝丫瞬間暴長三尺,帶著破空聲直刺顏瑤心窩。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銀光閃過,顧如玖的鈴刃精準斬在枝丫七寸處。被斬斷的枝條噴出腥臭黏液,有幾滴濺在顏瑤衣襟上,立刻腐蝕出焦黑的破洞。
“”瑤瑤!“”顧如玖一把拽開呆立的顏瑤,銀鈴刃橫在胸前。那截被斬斷的枝條在地上瘋狂扭動,斷口處竟生出密密麻麻的根須,朝著顏瑤的方向蠕動爬行。
小活傀突然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音忽而像孩童,忽而像老嫗︰“”師姐……好疼啊……“”它胸前的槐樹枝如活物般蠕動,新的枝丫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更可怕的是,它天靈蓋突然裂開,數十條細小的黑蛇從顱骨縫隙中鑽出,嘶嘶吐著信子。
顏昔的月光劍化作一道白虹襲來,劍身上的霜紋大亮。極寒劍氣瞬間將小活傀凍成冰雕,連那些扭動的黑蛇都凝固成詭異的姿態。然而冰層之下,那雙幽綠的眼楮仍在轉動,被凍住的嘴角緩緩扯開一個毛骨悚然的笑容……
“”瑤瑤!“”顏昔目眥欲裂,卻救援不及。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月光突然從天而降,將小活傀劈成兩半。黑血飛濺中。
顧如玖驚喜抬頭,卻見一道修長身影踏月而來。那人戴著青玉面具,衣袂翻飛間,隱約可見腰間掛著雪月境的令牌。
不是南風瑾。
來人凌空一抓,月光劍飛回手中。他劍尖輕挑,一道銀白劍氣如匹練般橫掃,瞬間清空方圓十丈的活傀。
“”奉院長令。“”他的聲音冷冽如冰,“”北境魔禍,由我接手。“”
老嫗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嘯,如同指甲刮過鐵器般令人毛骨悚然。她佝僂的身軀突然“” “”地炸開,化作數百只漆黑如墨的烏鴉,撲稜著翅膀四散飛逃。鴉羽間夾雜著縷縷黑霧,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紫光。
“”哼。“”
男子冷哼一聲,月光劍脫手而出。劍身在半空中驟然分化,化作千百道流星般的劍光。每一道流光都精準穿透一只烏鴉的軀體,被刺中的烏鴉立刻爆成一團腥臭的黑血。天空中頓時下起一場血雨,將積雪染成斑駁的紫黑色。
然而仍有幾只體型較小的烏鴉,借著同伴尸體的掩護,撲入遠處的樹影之中。它們的眼楮在黑暗中泛著幽綠的光,發出嬰兒啼哭般的鳴叫,轉瞬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你們,繼續向北。“”
男子抬手召回長劍,劍鋒上凝結的血珠簌簌落下。他的聲音透過青銅面具傳出,帶著金屬般的冰冷質感,不容置疑的命令中透著幾分警告的意味。
顏瑤緊緊抱著昏迷不醒的顏昔,少女的額頭抵在姐姐染血的衣襟上。她倔強地搖著頭,發間的銀簪在月光下劃出細碎的銀光︰“”那些百姓……“”
“”沒有活口了。“”
男子突然抬手,一道劍氣劈開不遠處的院牆。倒塌的土坯後面,露出十幾具相互糾纏的焦黑尸體——一個母親至死都保持著護住懷中嬰兒的姿勢,兩人的骨骼已經燒得焦脆,在寒風中發出細微的碎裂聲。
“”黑水鎮三千七百五十一人,“”他機械地報出數字,月光劍指向鎮中央升騰的濃煙,“”全滅。“”
顧如玖腰間的銀鈴突然劇烈震顫起來,發出撕心裂肺般的悲鳴。她這才注意到,夜風中飄來的不僅是血腥氣,還有一股令人作嘔的烤肉焦香——那是焚尸的味道。遠處鎮公所的廣場上,堆積如山的尸體正在熊熊燃燒,跳躍的火光將夜空染成血色。
一只焦黑的小手從尸堆頂端滑落,手腕上還系著半截紅繩。夜風卷著燃燒的紙錢灰燼,紛紛揚揚落在三人肩頭,像一場黑色的雪。
顧如玖的指尖死死掐入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滴落在雪地上,綻開一朵朵刺目的紅梅。銀鈴的悲鳴聲越來越尖銳,仿佛要撕裂這漆黑的夜幕。她突然想起臨行前,那個送她野莓的小女孩天真爛漫的笑臉——如今卻化作尸山上的一縷青煙。
“”走……“”顏昔的手指死死攥住兩人的衣袖,指節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她的聲音像是從破碎的肺腑中擠出來的,嘶啞得幾乎辨不出原本的音色,“”立刻離開這里!“”
顏瑤卻仿佛被抽走了魂魄,雙腳如同生了根般釘在焦土之上。她的瞳孔劇烈收縮,倒映著尸堆頂端滾落的那截焦黑物件——撥浪鼓的殘骸在灰燼中翻滾,燒得只剩半邊的鼓面上,還隱約可見她親手繪制的松鶴紋樣。
“”那是……小桃子的……“”她的嘴唇顫抖著,記憶如潮水般涌來。那個總愛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接過撥浪鼓時羞怯的笑容,還有她偷偷塞進藥箱里的、包得歪歪扭扭的麥芽糖……
尸堆突然發出“”轟“”的悶響,幾具焦尸塌陷下去,露出下面尚未燒盡的肢體。一條縴細的手臂垂落下來,腕上戴著的銀鐲子“”當啷“”一聲砸在石板上——正是顏瑤去年送給接生婆孫婆婆的六十壽禮。
顧如玖的銀鈴突然炸裂,碎片如雨般四濺。其中一片劃過她的臉頰,帶出一道血痕,她卻渾然不覺。她的目光死死鎖定在尸堆後方——那里立著一根丈余高的旗桿,上面整整齊齊地掛著十二個孩童的頭顱。最下面的那個,還保持著驚恐的哭喊表情,凍僵的淚珠掛在睫毛上,在火光中晶瑩如血。
“”走啊!“”顏昔突然暴起,一口鮮血噴在妹妹衣襟上。他不知哪來的力氣,拽著兩人向後疾退。就在他們離開原地的瞬間,尸堆下方突然刺出數十根尖銳的骨刺,將方才站立的地面捅成了蜂窩!
顏昔的月光劍突然自行飛出,在三人周圍劃出一道冰藍色的結界。劍穗上的青銅鈴鐺瘋狂作響,仿佛在警示著什麼。他面具下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波動︰“”快走!這鎮子底下——“”
話音未落,整片土地突然如波浪般翻涌起來。數以千計的骨手破土而出,焦黑的指骨抓撓著空氣,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 “”聲。遠處燃燒的尸堆轟然炸開,漫天火星中,一個由殘肢斷臂拼湊而成的巨大怪物緩緩站起,十二個孩童的頭顱在它胸前排成一圈,同時睜開了幽綠的眼楮……
戴著青玉面具的男子突然抬手,一道月光屏障將三人與尸山隔開。他的聲音透過面具傳來,冰冷得不帶一絲溫度︰“”這不是你們該看的。“”
顧如玖腰間的銀鈴突然“” 嚓“”一聲裂成兩半。與此同時,她懷中的玉簡突然發燙,南風瑾的字跡在月光下泛出血色︰
“”速離!魔氣已侵蝕生者神識!“”
幾乎在同一時刻,尸山深處傳來“”咚“”的一聲悶響,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在撞擊棺木。男子月光劍瞬間出鞘,劍尖直指尸堆︰“”退後!“”
“”轟——!“”
尸山突然炸開,無數焦黑的殘肢斷臂如雨般落下。在漫天飛舞的火星中,一個由尸體拼接而成的巨大怪物緩緩站起——它長著七條手臂,每條手臂末端都連著不同年齡段的頭顱︰老人的皺紋間爬滿蛆蟲,婦女的發間還插著簪花,孩童的嘴里咬著半截糖葫蘆……
最駭人的是它的軀干——由數十具尸體扭曲纏繞而成,心口處嵌著一顆碩大的碧璽,里面封印著整個黑水鎮居民的魂魄!那些魂魄在晶石中瘋狂沖撞,每一下都讓碧璽表面的裂痕擴大幾分。
“”咯咯咯……“”怪物身上的頭顱同時發出笑聲,聲音重疊成令人毛骨悚然的混響,“”新鮮的……肉身……“”
青玉面具男子月光劍橫掃,劍氣如銀河傾瀉。然而那些被斬落的殘肢還在蠕動,轉眼間又爬回怪物身上。更可怕的是,被劍氣波及的雪地開始滲出黑血,越來越多的尸體從地底爬出!
“”走!“”男子突然轉身,一把抓住顧如玖的手腕,“”這怪物殺不死!它在吸收你們的悲憤!“”
仿佛印證他的話,怪物心口的碧璽隨著三人情緒的波動越發猩紅。那些被困的魂魄發出淒厲哀嚎,每一聲都直擊神識。
顧如玖的銀鈴碎片在掌心劇烈震顫,割出一道道血痕。她死死盯著遠處那具由尸骸拼湊而成的可怖怪物,胸中翻涌的怒火幾乎要將理智焚燒殆盡。
“”那就放任這些怪物在此?!“”
她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硬擠出來的。銀鈴的殘片突然泛起血色,在她掌心灼燒出焦黑的痕跡——那是器靈在共鳴主人滔天的恨意。
男子面具下的眉頭微蹙,月光劍感應到主人心緒,發出低沉的嗡鳴。他抬手按住顧如玖顫抖的肩膀,觸手之處盡是緊繃的肌肉︰“”放心。“”
遠處傳來地動山搖的巨響,怪物胸前的人頭齊齊發出啼哭般的尖嘯。男子卻紋絲不動,青銅面具在火光中泛著冷光︰“”已經傳出信號。“”
仿佛印證他的話語,天際突然亮起三道流星般的劍光。北方的雲層被凌厲的劍氣撕開,隱約可見數道身影踏空而來。最前方的老者袖袍翻飛,手中一柄赤紅長劍正吞吐著丈余長的火舌。
“”青霄門的三昧真火……“”顏昔虛弱地抬頭,染血的唇角微微揚起,“”是玄炎長老……“”
怪物似乎感應到危機,突然瘋狂地揮舞起數十條由人骨拼接而成的巨臂。地面龜裂處噴出腥臭的黑血,更多白骨手臂破土而出。十二顆人頭同時轉向北方,發出震耳欲聾的尖嘯。
男子突然將月光劍插入地面,冰藍色的劍氣如漣漪般蕩開,瞬間凍住方圓十丈內的魔物。他轉身看向三人,聲音終于透出一絲疲憊︰“現在,可以走了嗎?”
顧如玖最後看了一眼在冰層中扭曲的怪物,銀鈴碎片上的血光漸漸熄滅。她彎腰拾起地上那截燒焦的撥浪鼓,輕輕放進懷中。轉身時,一滴熱淚砸在焦土上,瞬間被蒸騰成白霧。
“走!”
顧如玖狠狠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腔中彌漫。她將染血的銀鈴殘片緊緊攥在掌心,鋒利的邊緣割破皮肉,鮮血順著指縫滴落,在焦土上燙出一個個小小的血坑。
遠處,玄炎長老的三昧真火已經與魔物戰作一團,赤紅的火光映亮了半邊夜空。熱浪裹挾著焦臭撲面而來,她卻迎著熱風最後望了一眼這片人間地獄——燒焦的撥浪鼓在她懷中沉甸甸的,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心口生疼。
“去更北的地方。”她轉身時,銀鈴碎片突然發出最後一聲清鳴,化作齏粉從指間流瀉而下,“去雪月境。”
顏瑤攙扶著顏昔,三人的影子在火光中拉得很長。歐陽定羽的月光劍在前方開路,劍鋒所過之處,冰霜在地面蔓延,暫時壓制著蠢蠢欲動的魔氣。
“整個大陸都在燃燒。”顧如玖摸出懷中玉簡,上面新增了十幾處閃爍的紅點。最北端那個標記已經紅得發黑——那是雪月境的方向,“我們快一步,就能多救一城。”
她突然從腰間解下那串小鈴鐺,輕輕系在路旁一株幸存的野梅枝頭。鈴鐺在硝煙中發出微弱的清響,像是為這片死地留下最後的悼念。
風更急了,裹挾著雪月境飄來的冰晶,抽打在臉上生疼。四人踏著月光劍留下的霜痕向北疾行,身後傳來怪物最後的嘶吼——玄炎長老的劍火終于將它焚成了灰燼。
而前方,更濃重的黑暗正在雪月境上空翻涌。顧如玖摸出僅剩的三枚丹藥分給眾人,丹藥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金芒——這是用她本命精血煉制的保命丹。
現在已經顧不上什麼身體上的輕傷了,更多的人恐怕連命都丟了,他們怎麼能踟躕不前?
“為了活著的人。”她咽下丹藥,苦澀的味道在舌尖炸開,“走!”
四道身影很快消失在北方茫茫雪霧之中,只有那串系在梅枝上的鈴鐺,還在風中輕輕搖曳,發出細碎的聲響,仿佛在訴說這場永無止境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