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玨豈會說不好?命三月設好香案,沒有牌位,他就拿一幅白帛,龍飛鳳舞地寫了“孟西漠”三個字,掛在牆上。
雲歌面朝“孟西漠”三字跪下,恭敬地說︰“師傅在上,請受弟子三拜。”一面磕頭,一面在心里默念︰師傅,我雖然沒見過你,但知道你一定是個很好很好的人。我拜師的動機不純,你也許會不開心,但弟子一定會盡心學習,將來也用醫術去救人。弟子愚笨,肯定趕不上師傅的醫術,但一定不會做有辱師門的事情。
磕完頭後,雲歌又將“孟西漠”的名字在心中默誦了一遍,從此後,除了父母、兄長,她還有個師傅了。
孟玨看她磕完頭後,一直盯著義父的名字發呆,笑著提醒︰“該給義父敬茶了。”
雲歌接過他遞來的茶,小心翼翼地打開蓋子,將茶水斟在地上。敬完茶後,依禮她就已經可以起來,她卻又恭敬地磕了三個頭,才站 起來。
孟玨一面收香案,一面說道︰“這回,我們可真成師兄妹了。”
雲歌想想,也覺得緣分真是太奇怪的一件事情,她第一次看到金銀花琴時,還想過是個什麼樣的人才能雕出這哀傷喜悅並存的花,不想後來竟成了他的徒弟。
她坐到坐榻上,說道︰“你以後若有時間,多給我講點師傅的事情,我很想多了解師傅一些。”
孟玨收拾完東西,坐到了她對面,點頭答應,“不過我只知道我跟隨義父之後的事情,義父從不提起以前的事情,所以我也不知道,很多都是我猜的。”
我以後可以問我爹爹和娘親,等我知道了,我再告訴你。”
千萬別!”孟玨急急地說,“你要問,去問你二哥,他應該都知道,千萬不要去問你娘,你拜師的事情也不要告訴你娘。”
雲歌很奇怪,“為什麼?他們不是故人嗎?而且應該交情十分深厚,要不然你也不會想利用……”她猛地吞下已到嘴邊的話,撇過了頭。
孟玨的語聲很是苦澀,“正因為他們交情十分深厚,義父才不想你娘知道他早已過世多年,他怕你娘會傷心。”
雲歌已經歷過生離死別,听到那句“他怕你娘會傷心”,眼淚都差點下來,原來是這樣的,師傅他竟情深至此!
義父臨終前特意叮囑過三個伯伯和你二哥,你二哥因為義父離世,傷心難耐,當著你爹娘的面還要談笑正常、盡力隱瞞,可你娘和你爹豈是好糊弄的人?所以,他一半是性喜丘山,一半卻是為了義父,索性避家千里,你爹和你娘這些年來四處游走,應該也只是想再見義父一面。”
雲歌听得又是驚又是傷,喃喃說︰“只怕我二哥已經在我爹面前露餡了,我爹應該早已猜到了,他雖然陪著我娘四處亂走,但雪一崩,他就借機住在了里面,因為他早知道,即使尋遍天涯海角,都找不到了!”
孟玨輕輕地嘆了口氣,“上次我去你家提親,你娘問起義父,我 就胡亂說了幾個地點,反正我是盡力往遠里說,你娘還納悶地問我,‘你義父去那些地方做什麼?’你爹卻只是坐在一旁靜听,原來他早已知道。”
兩人琢磨著一知半解的舊事,相對唏噓。
這一刻,他們之間所有的隔閡都似消失,因為糾纏不清的緣分,彼此間有著別人難及的了解和親切。
雲歌小聲說︰“難怪我爹和我娘對我不聞不問的,他們是太相信師傅了。”
孟玨很尷尬,也小聲地說︰“本來你爹讓你三哥盯著點兒你,可我說我去追你,你娘和你爹立即就同意了,拜托我照顧你,想來他們雖然不願勉強你,可心里一定很盼望婚事能成。”
雲歌低著頭,默默地坐著,孟玨也是默默地坐著。
燭火跳躍,輕微的“畢剝”聲清晰可聞,兩人的影子在燭光下交映在一起,孟玨忽地希望這一刻能天長地久。
雲歌卻猛地站了起來,低著頭說︰“我回去了,明天等你下朝後,我來找你。”
孟玨也趕著站起,“我送你回去。”
不用!”
孟玨卻未理會她的拒絕,燈籠都顧不上打,就跟在她身後出了屋子。
一路行去,雖然雲歌再未和他說話,可也未命他回去,兩人就著月色,並肩行在曲徑幽道上。孟玨只覺得心靜若水,說不出的寧和安穩,好似紅塵紛擾都離他萬丈遠,只有皓月清風入懷,平日里需要借助琴棋書畫苦覓的平靜竟如此容易地就得到了,不禁盼著路能更長一些。
到了竹軒,孟玨自動止步,雲歌也未說什麼告別的話就進去了,行了幾步,突地轉身說︰“時間或長或短,漢朝應該會有一次大舉用兵的戰事,到時候,你能站在霍光一邊嗎?我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他說的一句話,‘太平若為將軍定,何須紅顏苦邊疆?’你們這些堂堂七尺男兒整日間斗來斗去,可想過漢朝西北疆域十幾年的太平是靠 著兩個女子的青春在苦苦維持?還有那些紅顏離家園,卻白骨埋異鄉的和親女子。你們一個個的計策除了爭權奪利,就不能用來定國安邦嗎?想想她們,你們就不會有些許不安嗎?”
孟玨未料到她是這樣的要求,肅然生敬,很認真地應諾,“你放心,大事上我絕不會亂來。”雲歌第一次露了丁點兒笑意,輕抿著唇角說了聲“多謝”,轉身而去。
孟玨回道︰“這本是七尺男兒該做的事情,何用你來謝我?”雲歌腳步一頓,雖未回頭,眉間卻有一股柔和。
正式拜師後,雲歌開始了真正的學醫生涯。每日里風雨不誤、陰晴不遲地去找孟玨。
雲歌心思聰慧、認真刻苦,孟玨則傾囊相授、細心點撥,所以雲歌的醫術一日千里,讓孟玨都暗自驚訝,想著義父若還活著,能親自教雲歌醫術,恐怕雲歌才是義父最佳的衣缽傳人。
雲歌剛開始還有不少擔心和戒備,可發現孟玨教課就是教課,絕不談其他,擔心和戒備也就慢慢少了。
雲歌疏忽犯錯的時候,孟玨訓斥起來一點不客氣,絲毫不留情面。她自小到大,爹疼娘寵哥哥讓,從沒被人那麼訓過,怒火上頭時,也出言反駁,可孟玨言辭犀利,字字直刺要害,偏偏語氣還十分清淡,越發顯得她無理取鬧。
她詞窮言無,又羞又惱,只能對著他嚷︰“師傅若在,才不會這麼說我!是你自己教得太差了!”孟玨冷笑一聲,拂袖就走,一副“你嫌我教得差,我還就不教了”的樣子。雲歌嚷歸嚷,其實心里很清楚,的確是自己做錯了。醫術不同于其他,其他事情可以犯錯,一道菜做失敗了,大不了倒掉重做,可用 藥用錯,卻會害人性命。所以過一會兒後,等怒火消了,她會低著頭,再去問他,他倒仍是那清清淡淡的語氣,也不提兩人吵架的事情,只就雲歌的問題細細道來,再著重講解她做錯的地方。
一學一教的日日相處下來,兩人之間的關系漸漸緩和,雖還不至于談笑正常,但至少在不提起往事的時候,兩人可以如普通朋友一般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