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日的狂歡，正進行到高潮。
蘭利卡羅這座蒸汽都市，今晚第一次為了同一件事放慢了腳步。
從第一街區貴族的私人花園，到第十七街區工人公寓漏風的屋頂，幾乎所有市民都走出了家門，聚集在廣場、橋梁和任何視野開闊的地方。
他們都在等，等一年一度月亮升到最高點的奇景。
孩子們舉著用紙筒和玻璃片做的望遠鏡，在人群中追逐打鬧。
年輕的戀人們依偎在一起，對著天空許下誓言。
酒館把桌椅搬到了街上，伙計們高聲叫賣著摻了月光草的麥酒。
整座城市都沉浸在節慶氣氛里，暫時忘記了階級和生活的苦悶。
“快看！月亮！”
不知是誰在流浪齒輪廣場上喊了一聲。
所有人都抬起了頭。
巨大的月亮終于擺脫了地平線的工業煙塵，升到了蘭利卡羅的夜空正中。
月亮比平時更大、更亮。
銀色月光灑下來，蓋過了街邊煤氣燈的橘色光暈，在濕滑的石板路上投下清晰的影子。
人群中爆發出歡呼。
但歡呼聲很快就弱了下去，變成了困惑的私語。
“那是什麼？月亮周圍……”
一個架著天文望遠鏡的學者，率先發現了不對勁。
他死死盯著目鏡，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其他人也陸續看到了。
在月亮的輪廓之外，出現了一圈詭異的彩虹光暈。
那光暈像活物一樣，緩緩的舒展、收縮。
更讓人毛骨悚然的是，光暈之中，有無數看不懂的細小符號在飛速流動、重組。
那些符號很奇怪，有時候像未知文明的文字，有時候又像是矛盾的數學公式，或是被扭曲的幾何圖案。
它們在光暈中閃爍，仿佛天空出了故障，正在顯示世界的底層亂碼。
“媽媽，我的頭好暈……”
一個被父親舉在肩頭的小女孩，揉著眼楮，發出了一聲呻吟。
她的話音剛落，恐慌的連鎖反應開始了。
在第二街區的露天音樂會上，一個演奏小提琴的樂師突然停下動作，他臉色煞白，彎下腰劇烈的干嘔起來。
在第十六街區的屋頂上，一個剛下工的工人正喝著劣質麥酒。他抬頭看了一眼詭異的月亮，下一秒，酒瓶從無力的手中滑落，他捂著腦袋，在地上翻滾起來。
起初，只是少數抬頭的人感到頭暈惡心。
但隨著詭異光暈的擴散，這種影響開始變得無差別。
首先遭殃的是城市的通訊系統。
在第八街區的中央電報局，幾十台蒸汽電報機像是中了邪，同時發出了刺耳的尖嘯。
它們停止了收發訊息，開始瘋狂的在紙帶上打印出一連串亂碼，和天上的符號一模一樣。
值班的電報員看著這一切，嚇得手都抖了。他拿起有線通訊器向上級報告，听筒里卻傳來一陣夾雜著電流音的破碎囈語，像有無數個聲音在同時說話，彼此爭吵、哭嚎、尖笑。
整個城市的有線通訊網絡，在幾分鐘內徹底癱瘓。
緊接著，人們的精神也開始出問題。
在第三街區的鐘樓學院，一位正在研究古代星圖的老教授沒有看月亮，但那無形的信息污染，卻穿透了牆壁。
他腦海中清晰的星體軌道和神學公式，突然變得模糊、矛盾。
他听到了一個女人的歌聲，直接在腦中響起。
那歌聲沒有旋律，只有一句句顛三倒四的宣言。
“完美是謊言，瑕疵是詩篇……”
“擁抱你的失敗，那才是存在的證明……”
老教授扔掉手中的鵝毛筆，感覺自己的邏輯正在被一種更混亂的邏輯覆蓋。
在第七街區的水晶宮劇院門口，一對剛看完演出的情侶依偎著走在月光下。
男孩正要向女孩傾訴愛意，可他張開嘴，準備好的甜言蜜語，卻變成了一幅幅混亂血腥的畫面。
工廠事故中斷裂的肢體，貧民窟里因饑餓而浮腫的臉，戰場上被炮火撕碎的尸體……
無數負面的畫面，像潮水一樣涌入他的腦海。
“啊——！”
他尖叫一聲，抱著頭蹲了下去。
女孩嚇了一跳，剛想扶他，自己的耳邊也響起了幻听。
那是一個嬰兒的啼哭，一聲聲，淒厲又絕望，仿佛就在她耳邊。
身體的不適，精神的入侵。這場來自天空的異變，影響了蘭利卡羅的每個角落。
狂歡的氣氛消失了，恐慌開始蔓延。
街上亂成一團。有人像沒頭蒼蠅一樣亂撞，胡言亂語。一些人呆立在原地，痴痴的笑著，對著空氣說話。還有人突然變得充滿攻擊性，見人就打。
孩子們的哭聲，女人的尖叫聲，男人的怒吼聲，混雜在一起，將這個月夜變成了一場噩夢。
城市衛隊緊急出動，試圖驅散人群，維持秩序。
但他們自己也無法幸免。
一個衛隊小隊長正揮舞警棍驅趕堵在橋上的人群，他腳下的石橋，在他眼中突然變成了扭曲流動的面條。
他腳下一軟摔倒在地，立刻被驚慌的人潮淹沒。
恐慌像瘟疫一樣，在整座城市里擴散。
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
人們只知道，天上的月亮，變成了帶來瘋狂的魔眼。
曾經讓人贊嘆的月光，現在卻成了腦子里揮之不去的詛咒。
這場天空的異象，驚動了整座城市。
在市民們一片混亂時，那些隱藏在城市陰影中的眼楮，也注意到了這場異常。
在蘭利卡羅異常收容所的地下監測大廳里，代表現實穩定性的指針，瞬間從綠色安全區擺到了從未觸及過的黑色禁區。
刺耳的警報聲響徹了整個基地。
在第一街區最深處的某個房間，一個看似普通的老人緩緩放下茶杯，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牆壁，望向鐘樓學院的方向，眉頭第一次皺起。
在城市的各個角落，分屬于不同秘密組織的成員也都停止了手頭的一切活動。
他們抬起頭，感受著空氣中那股混亂又強大的信息污染，眼神里有敬畏，也有貪婪。
他們知道，有什麼超出理解的強大東西……降臨了。
她在扮演月亮，扮演一個向地面輻射信息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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