辯論咖啡館,夜晚正是最熱鬧的時候。
空氣里充滿了咖啡的苦香味和煙草味,還夾雜著年輕人身上廉價的香水味。
學生們圍坐在舊木桌旁,聲音此起彼伏,像是在激烈爭論著什麼。
艾文•斯派克坐在他常坐的角落,背靠著牆壁,面前那杯廉價的黑麥代咖啡早就冷了。
他已經在這里默默的坐了一整個星期。
他不再是剛來時那樣,緊張的听著周圍的一切。
他摸清了這里的規律,熟悉了每一張在辯論中漲紅的臉,也認出了那些真正渴望知識的眼楮。
他在耐心的等待一個機會。
今晚的主題,正好讓他等到了——“科學的邊界︰邏輯能否定義一切?”
一個名叫里奧的學生,正站在場地中央,主持著全場的討論。
里奧家境優渥,是邏輯實證主義的忠實追隨者。他穿著襯衫,戴著眼鏡,揮舞著手臂,聲音又大又自信。
“任何有意義的陳述,都必須能夠被經驗證實!”里奧的聲音蓋過了咖啡機的噪音,“一個命題,如果它在邏輯上既不能被證明是真的,也不能被證明是假的,那它就沒什麼意義!它只是語言的噪音,是哲學家的文字游戲,不屬于我們科學討論的範疇!”
他的話引來了一陣熱烈的掌聲。
在這個蒸汽與齒輪定義一切的時代,這種觀點無疑是主流。人們相信,只要有足夠的理性和嚴謹的工具,宇宙的一切奧秘都能被拆解、分析、並最終完全理解。
“可是,里奧,”一個梳著馬尾辮,名叫克拉拉的哲學系女生站起來反駁,“我們的經驗本身就是有局限的。那些我們無法觀測的現象,那些純粹的數學概念,還有人類的內在情感,難道它們就因為無法被你那套僵硬的工具證實,而變得沒有意義嗎?”
“當然!”里奧毫不猶豫的回答,“那是詩歌和神學的領域,克拉拉,不是嚴謹的科學。我們追求的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道理,是能寫進教科書的真理。任何模糊不清、無法被驗證的東西,都應該被我們毫不留情的剔除出去!”
克拉拉還想再說些什麼,但周圍贊同的附和聲已經淹沒了她的聲音。
艾文知道,時機到了。
他慢慢的從角落的陰影中站起身。
他沒有走向場地中央,只是靜靜的站在原地。他很冷靜,和周圍的狂熱氣氛完全不同,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他。
嘈雜的辯論聲漸漸小了下去。
艾文的目光穿過人群,落在了里奧身上。
“里奧先生,”他開口,聲音不大,但很清楚,“您剛才的論點非常精彩。您認為,任何有意義的陳述,都要麼是真的,要麼是假的,不然就沒意義。”
里奧揚了揚眉毛,打量著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陌生人。
“是的,我堅持這個觀點。”
艾文微微點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那麼,請允許我提出一個陳述,請您來驗證它的真偽。”
他停頓了一下,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後,才用一種平穩到近乎冷酷的語調,清晰的說出了那句話︰
“我現在說的這句話,是假的。”
整個咖啡館瞬間陷入了死一樣的寂靜。
所有人都愣住了,琢磨著這句話,起初是困惑,隨即,一些思維敏銳的人,臉色開始變了。
艾文沒有理會眾人的反應,他只是平靜的看著里奧,提出了他的問題︰
“里奧先生,請問,我剛才的這個陳述,是真的,還是假的?”
里奧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屑,他覺得這只是個無聊的文字游戲。
“這很簡單,”他試圖快速的解構這個句子,“如果你這句話是假的,那麼你所說的內容就是真的,但這與‘它是假的’這個前提矛盾了。反之,如果你這句話是真的,那麼它陳述的內容,也就是‘它是假的’,就必須成立,這同樣導致了矛盾。”
他分析到這里,自己也愣住了。
冷汗,開始從他的額角滲出。
他發現,自己那套拿手的、非黑即白的邏輯工具,在這句簡單的話面前,徹底不管用了。
它既不為真,也不為假。它陷入了一個完美的死循環。
“這……這只是一個悖論!”里奧的聲音听起來有些生氣,“它是一個語言上的陷阱,是毫無意義的……”
他說不下去了,因為他發現自己又繞回了原點。如果他宣稱這個悖論“毫無意義”,那麼艾文就可以追問,這個判斷本身,是“真”還是“假”的。
艾文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微笑。
“它毫無意義嗎?”他反問,“它遵循了我們語言中所有的語法和邏輯規則,是一個結構上完美無缺的陳述句。然而,我們引以為傲的、作為探尋真理基石的邏輯系統,在面對它時,卻像是出了問題。”
他向前走了兩步,走出了陰影,煤氣燈的光照亮了他清瘦的臉。
“各位,我們是否可以換一個角度思考?”他的聲音依舊平穩,卻帶著一種讓人信服的力量,“如果……這個悖論,揭示了世界的本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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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如此狂熱的追求正確,擁抱真理,將我們無法理解、無法歸類的錯誤和矛盾,視為必須被消滅的敵人。但如果,這些錯誤和矛盾,本身就是構成這個世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呢?”
“如果,現實本身就充滿了矛盾呢?”
艾文的目光掃過全場,掃過那些或震驚、或迷茫、或陷入沉思的臉。
“科學的每一次革命,難道不都是源于一個無法被現有正確框架所解釋的錯誤嗎?一次錯誤的觀測數據,一個與理論相悖的實驗結果……正是這些寶貴的錯誤,才撕開了我們認知的天花板,讓我們窺見了更廣闊的星空。”
“或許,錯誤,從來就不是正確的對立面。”
“它只是通往更高層次正確道理的那扇門。”
他沒有再多說一個字。
他只是把這個悖論,留給了在場的每一個人思考。
然後,他轉身,撥開人群,默默的回到自己的角落,拿起那杯冷透的代咖啡,喝了一口。
苦澀的液體滑過喉嚨,艾文的心里卻很平靜。
咖啡館里頓時炸開了鍋。
原先的辯論早已被拋到九霄雲外,所有人都在交頭接耳,激烈地討論著艾文剛才的那番話。
“一個無法被判定的命題……天啊,我的邏輯學白學了。”
“他說得有道理,日心說在以前不就是個大錯誤嗎?”
“可如果連邏輯本身都不可靠,那我們還能相信什麼?”
艾文沒有參與他們的討論,也沒有享受這種成為焦點的感覺。
他安靜的付了賬,拉了拉自己舊外套的領口,準備像往常一樣,消失在夜霧里。
然而,就在他推開咖啡館大門的時候,一只手輕輕按住了他的胳膊。
“先生,請等一下。”
艾文回頭,看到了克拉拉。她的臉有些紅,看起來很興奮,身後還跟著另外兩個同樣眼神發亮的年輕人。
“我叫克拉拉,”她有些急切的說,生怕艾文會立刻離開,“剛才……您剛才的發言,實在是……太驚人了。”
“我們一直被教導,要構建一個完美的、沒有矛盾的理論體系。”另一個戴著黑框眼鏡的男生接口道,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而您讓我們知道,完美的體系可能根本不存在。”
艾文看著他們。
這幾個人的眼神,和他這一周看到的其他人都不一樣。
他們的眼神里沒有盲從,也沒有傲慢,只有想知道真相的渴望。
他在這里,找到了第一批同類。
“我叫艾文,艾文•斯派克。”他報上了自己的名字,語氣平靜。
“斯派克先生,”克拉拉的眼楮更亮了,“我們能和您再聊聊嗎?關于錯誤……關于您說的,它是通往真理的那扇門。我們想听更多。”
艾文看了一眼身後吵鬧的咖啡館,輕輕搖了搖頭。
“這里太吵了。”
他頓了頓,給出了一個邀請。
“我知道一個地方。一家舊書店,很安靜。如果你們真的感興趣,我們可以去那里,討論一些不那麼正確的想法。”
三人的臉上,同時露出了驚喜的表情。
艾文留下了一個地址和時間,便轉身走進了門外冰冷的夜色里。
霧氣很快吞沒了他的身影,但他知道,在他身後,有些人已經被他說服了。
一個研究錯誤的秘密讀書會,就要成立了。
而他,將是這個讀書會的發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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