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川如今了無牽掛,他從樹上跳到地面轉身離去,背影很快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當中,不帶走一絲雲彩,完全不知有人會因為他的離開變得精神恍惚。
這個人正是站在御輦的女帝——寧桂,寧桂便是她的名字,她不姓寧,因為皇族向來不冠姓氏。
她微微蹙著眉頭,恍惚中想起多年以前發生的事情。
那個時候她還不是九五之尊,只是一個僥幸逃出巍京,連一個安穩覺都睡不上的流亡公主,因為手下掩護雖不至于葬身妖魔之口,但是完全看不到前方,直到一個男人跌跌撞撞闖入她的視線。
那是一個奇怪的男人,初見時弱得可憐,還不如她身邊最弱小的侍衛,修為頂了天也就九品初窺門徑的境界,偏偏有一股不要命的勇氣,不管面對何等可怕的敵人不畏生死提劍就上,難得每次都能從鬼門關里爬回來,而且每次活下來後,身手都會變得更厲害。
算數不會就是不會,是金子總會發光的,但是石頭不行,雞蛋永遠踫不過石頭。誰能想到那個扒了死人衣服就穿的男人是一塊璞玉,不管是什麼功法秘籍都可以學會,或者換一個說法是那個男人對自己有著無比清晰的認知,只撿那些契合自身根骨的功法,到最後連稱霸一方的妖王,都擋不住他一劍。
對于她交代下去的任務,那個男人每次都可以順利完成。偶爾听聞她的喜好還會贈送禮物,當然她也不會吝嗇回禮。雖然平時話很少,但是在她陷入迷惘時會輕聲安慰她。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這種情況下任誰不心生好感呢?
唯有一點讓人相當在意,那個男人似乎不僅僅是對她那麼好,同時對許多女孩都照顧有加,但是她不害怕,因為她是公主,未來的女帝,她的相貌、身材,她的身份不是其他女孩可以比的。
隨著天下太平,她順利登基為帝,準備告訴那個男人自己的心意——
那一夜,東風拂過,數不清的花燈應聲晃動,絹制的蓮花燈、紗糊的兔子燈在夜色里暈開暖黃的光,像是一夜間催開了千樹繁花。焰火紛亂,金紅的火星紛亂墜落,又像是空中的繁星被吹落了,化作陣陣閃爍的星雨,落在香車寶馬的車頂上。
熱鬧的夜晚里,魚、龍形的彩燈在翻騰,各式各樣的醉人香氣彌漫著大街,當她在悅耳的音樂聲中,晃動人群中無數次張望,終于在燈火零落處發現那個熟悉的身影時,那個男人身邊卻有著好幾個女孩。
英姿颯爽的女孩,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卻又帶著幾分急切與嬌嗔,雙手叉腰,氣呼呼地瞪了周圍的女孩一眼︰“听聞你在此處,我連衣服都來不及換,便一路狂奔而來,你不會介意吧……她們是誰?”
又走出來一位身著紫色長裙的女子,眉頭微蹙,眼神中滿是憤怒與失望,冷冷說道︰“無恥!”
眼神冷峻的女子,手持長劍,目光如炬,冷冷道︰“我的劍未嘗不利。”
那是我的男人,你們在那里干什麼,她走了上去,眼神中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說道︰“玩夠了嗎?玩夠了就跟朕回宮。”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著男人的答復,誰知道男人只是抬起頭,說道︰“一起上吧。我可以同時贏你們的話,是不是也代表著我可以同時娶你們?”
那一戰委實驚天動地,大家一起出手竟然不是那個男人的對手。
“你們要不是女帝,要不是劍仙,要不是掌教……好女怎麼能共侍一夫。”
“你們既然那麼不想嫁給我就算了。”
“我贏了,但也輸了。”
“對不起,是我辜負了大家。”
那個男人明明贏了,眼底帶著幾分歉意,幾句話便開始碎丹解體。
金丹是一個修行者的根本,從力量修為到思維才智、經驗本能,幾乎包含了一個修行者的一切,碎掉一顆對于修行者來說最重要的金丹,絕不是開玩笑的。
才子佳人沒有在一起,誰能想到故事以一種可怕、慘烈的方式結束。
“陛下?”
急促的呼喚聲像石子般砸進湖中,寧桂猛地回神,松開攥緊的拳頭,她轉頭看向騎著巨龍馬的女騎士。對方從流亡時一直陪著她,她們不僅是天子和臣子,更是姐妹。
“朕好像看到他了。”
“陛下說笑了。他已經碎丹解體死了。”女騎士握著韁繩,駕馭著披著羽毛和鱗片的巨龍馬不緊不慢跟著御輦。
“他有銀灰的長發,也不束發帶冠,而那個人是黑色的短發。他身形壯實,那個人卻有些清瘦。他的眉毛很粗,眼楮很亮,但是那個人的眉毛有點短,眼楮也不大……可是,眼楮是不會說謊的,他們的眼神是一樣的。”
“那些民眾看朕的眼神是尊敬,是崇拜,或許還有幾分不敢言說的怨懟,但是那個人看朕的眼神是溫柔、欣慰、懷念還有感慨。”
“雖然朕有真龍的血脈,雖然朕到現在還是不如曾經的他,但是朕也有一品超凡入聖的境界,朕的神識是十分強大的……所以說,你知道我的意思吧!我是說,我不會看走眼。”
女騎士沉默片刻,她知道這位陛下一旦認定的事,再勸也無用,她勒緊韁繩,巨龍馬的馬蹄在青石板上輕輕踏了踏,眼神瞬間銳利起來,問道︰“陛下現在有事在身不方便,交給我吧。”
……
……
還是位于街邊的槐樹。
“剛剛那個人,差點給他唬住。”灰衣少年雙手抱頭,晃蕩著從樹枝垂下的雙腿,雙手抱著後腦勺,為剛剛看錯人打圓場,“想一想就知道了,從他穿的衣服就看得出來,料子比我家的抹布還糙,就是吹牛。”
“不對哦,就算他現在是普通人,以前肯定不是普通人,說不定真的認識陛下。”青衣少女是灰衣少年的同伴,她對著同伴齜牙,“你沒注意他笑的時候嗎?牙齒又白又整齊。爹告訴我,從一個人的牙齒就可以看出一個人的家境。”
“絕不可能!”灰衣少年努力辯解,突然听見頭頂傳來一陣陣撲打翅膀的聲響,轉頭看去,巨龍馬嚇走了圍觀的民眾空出一個圓,從空中落在地上,騎在巨龍馬上面的女騎士差不多有他坐在樹上那麼高。
“小孩。”女騎士的聲音不高,“方才跟你們在樹上說話的那個男人到哪里去了?往哪個方向走了?”
灰衣少年被嚇得往後縮了縮,他認得那個女騎士,對方剛剛騎著巨龍馬跟在女帝的御輦身邊,灰衣少年咽了口唾沫,歪著腦袋,一雙圓眼楮眨巴了好幾下。
……
……
“你見到陛下了嗎?”粗布短褂的矮胖漢子和甦川在同一家客棧干活,大家都叫他王叔。
“見到了,遠遠看了一眼。”甦川說,“不愧是我們陛下。”
“你知道陛下為什麼出行嗎?”
“春 、夏苗、秋 、冬狩,四季都有狩獵活動,但是規格不是這樣的,應該是什麼祭祀活動吧,我也不是太清楚。”甦川無所謂說,他雖然通關了游戲,熟悉游戲的世界觀,而這是游戲里的世界,但是誰會關心那些細節。
王叔也不在乎,畢竟他連女帝出行都懶得湊熱鬧,柴米油鹽已經耗盡了他的精力,小老百姓沒有功夫關心其它事情,說道︰
“話說回來,你沒有戶籍,沒有身份,什麼東西都沒有,怎麼敢到處亂跑?就不怕官差查?尤其是今天,肯定查得比平時嚴格。”
“我只是流民、破落戶,又不是罪犯、殺人凶手,我怕啥?”甦川呼呼笑,“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你啊,肩也不能挑,手也不能提,百無一用是書生。”王叔點了點頭。
“想不到你還學會掉文袋子了。”甦川說,心想得虧這是一個現代人出品的游戲,不是正正經經的古代世界,而是現代人心目中古代世界,游戲里用漢字說普通話,甚至還有標點符號,只是沒有拼音,不然看不懂也听不懂,他連書生也做不了,只能做文盲做野人。
王叔拍了拍甦川的肩膀,重重點頭︰“我信你,你連雞都不敢殺,肯定不是什麼壞人。”
他話音剛落,天空突然掠過幾道黑影,帶著尖銳的風聲。
“什麼東西?”
兩人同時抬頭,只見一隊巨龍馬騎士飛過,翅膀展開時遮了小半片天。
“巨龍馬騎士,最差的也有六品登堂入室的水平,放在地方是巡檢使,放在軍隊是統領五百人以上的營長、指揮使,跟咱八竿子打不著。”甦川說著,發現巨龍馬騎士開始降落,將他們團團包圍。
領隊的女騎士落在甦川的面前,銀亮的鎧甲在陽光下泛著冷光,居高臨下看著甦川,聲音帶著幾分復雜,說道︰“熒惑……怎麼,你不認得我了?”
王叔傻乎乎地看著甦川,那些大人物絕對沒有錯,那麼他身邊這個男人不叫甦川,而是熒惑,然後這是抓捕現場?
什麼人需要一整支巨龍馬騎士抓捕?反正戲文里有說過一整支巨龍馬騎士斗妖王的故事,那妖王可是吃了一座城的插翅虎。
甦川抓著後腦勺,滿腦子問號。
雖然他游戲里的名字叫做熒惑,取自一首詩——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飄搖熒惑高,但是他就是百分百包真的甦川。
“你叫我?”甦川點了點胸口。
“將軍。”甦川面不改色,“你們認錯人了。”
“熒惑。”女騎士輕輕搖了搖頭,腦後長長的馬尾跟著晃了晃,說著拍了拍腰間的劍柄,抽出寶劍指著甦川,齜牙咧嘴,“你化成灰我都認識你。”
